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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部分

奚檜與廢舞陽君親密,不由人不信。”

皇后的怒氣漸漸被我挑起,她的臉頓時由黃轉赤色,切齒道:“奚檜不過自證自言,從未與廢舞……舞陽君對質,且他逃逸在外一年,拿到刑部就畏罪自盡。他的話不可信!”

我嘆道:“娘娘所言有理,微臣也以為他的話不可盡信。微臣斗膽,請問娘娘,既然不信,大將軍又為何派張武四處找尋奚檜,更不惜在汴城野外殺人滅口?”

皇后頓時語塞,歪在枕上爬不起來。忽見她喘著粗氣,呵呵大笑起來,桃紅色的床帳上如潑墨般灑上幾溜血點子。胸中發出爆裂的聲響,嚇得我跌坐在地上。笑過之後,她悽然欲絕,哀求我道:“你就不肯說一句實話麼?”

心跳得厲害,針扎似的疼,淚水滾滾而下。有一瞬,軟弱與憐憫佔盡上風。就告訴她實情,讓她去得安心些吧。然而口唇一動,我只聽自己一字一字道:“‘勢得容奸,伯夷可疑;苟曰無猜,盜蹠可信’'70',娘娘實在是多心了。微臣所言,句句屬實。”

皇后暴喝一聲,使勁全身力氣,抓起枕畔的一隻玉如意,狠狠砸在我的額角。雖然她中途氣力衰絕,我仍覺痛楚,額頭頓時紅腫。我扶額重新跪好,哀慼不已,帶著三分真切的同情和三分真切的懼怕。玉如意在地上砸得粉碎,穆仙聞聲帶著幾個宮女闖了進來。見我跪在地上,皇后嘔血不已,不由焦急喚道:“娘娘!娘娘!這是怎麼了?”

皇后恨恨地指著我,再也說不出一句話。穆仙將早就備下的參湯灌入皇后口中,卻被吐出大半。皇后的臉由紅轉白,由白轉青,驀地鬆一口氣,溘然長嘆:“楚楚,我總以為我做了皇后,又監國,這輩子總能做成幾件大事,卻不想被小人所誤,見疑於天子。帝王無情,帝王無情!我真後悔,我應該聽祖父的話,不要嫁給他才是……”

穆仙泣道:“小姐……”

鹹平十年的冬天,我翻牆進入守坤宮,卻見慎妃拉著惠仙的手切切道:“采采,這些年,我是不是老了許多?”原來惠仙的本名叫采采,穆仙的本名叫楚楚。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於我歸處。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憂矣,於我歸息。蜉蝣掘閱,麻衣如雪。心之憂矣,於我歸說。”'71'

皇后與慎妃年少時同用《蜉蝣》中的疊字來為丫頭取名,想來都“心之憂矣”,念“於我歸處”吧。

少女之心,最易錯付。

鹹平十八年正月初二夜亥時一刻,皇后陸瑜卿崩,終年三十五歲。

第二十章 廷尉山頭

宮人敲響雲板,喪音激越,如鋒刃一般將延秀宮的樂聲、歌聲、笑聲、掌聲攔腰截斷。穆仙等人伏屍痛哭,守坤宮的宮人們一下子都湧了進來,將我擠到了門邊。胸中並無悲意,淚水卻源源不絕湧了出來。在她臨死的那一刻,是有一絲快意像流星閃過。待她氣絕,心頭頓覺無所依託,變得空茫無物。冰冷空洞的心吸取了旁人的悲哀,凝成不知所云的淚水,伴著腳下的哭聲如珠滾落,滴滴答答地砸在手背上,像是在笑。

如果她問我恨不恨她,我會毫不猶豫地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自然是痛恨她的。現下她死了,我發現我並沒有像我想象的那樣痛恨她,就像她臨死前覺察自己痛恨皇帝勝於痛恨熙平和我一樣。

芳馨扶著我道:“姑娘節哀。”

我長嘆一聲,像在回答,又像在囈語:“她是一個好人。”

芳馨一怔,問道:“姑娘說什麼?”

“我說,皇后是一個好人。”誰說不是呢?做貴妃時,忍性多思。母儀天下,令出公心。禮敬妃嬪,寬待宮人。後宮諸子,視如己出。她待我有知遇之恩、提攜之德,我卻令她身處可疑之地,百口莫辯。她從沒有逼迫過我,我卻硬起心腸讓她死不瞑目。

是很可惜,卻容不得我軟弱與後悔。善惡自在人心,成敗卻另有分辨的天地。

晉時叛臣蘇峻曾道:“我寧山頭望廷尉,不能廷尉望山頭。”'72'於我和熙平亦然。

正自發呆,忽聞連綿淒厲的叫喊聲由遠而近,只見華陽公主赤腳散發奔了進來,眾人紛紛閃身相讓。華陽撲在母親身上,大哭了幾聲,仰頭昏了過去,穆仙連忙命人抬回了寢室。

芳馨目送華陽出去,流淚道:“姑娘站在這裡也是無用,不若去瞧瞧公主。”

我退出寢殿向西暖閣的方向走了幾步,忽然眼前一暗,胸口一疼,不得不駐足扶牆:“不必了。在公主面前,我只有慚愧。”

芳馨連忙扶住我,痛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