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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部分

—那賈寶玉,在運河碼頭被官府捉拿,說是要由忠順王親自押往南京,在那邊收監。聽說那邊監裡更其可怖,收監時脖子、手、腳九條鏈子鎖住,站在鐵蒺藜籠裡,稍一晃盪,立刻刺破皮肉……”

妙玉理弦之手,不禁木然,心如刀剜,卻不動聲色。琴張說到最後,忍不住議論說:“師傅莫又要嗔我妄聽多嘴,那賈寶玉也著實可憐可嘆!剛才我因心內慌張,進門險些撞到夫人身上,丫頭、婆子正圍著他,要出門給什麼人拜壽去,我忙跪下謝罪,夫人倒不介意,讓我起來告訴他為何慌神兒到這地步,還以為是你病了我去買藥,我就把剛才跟你說的事告訴了他,那夫人道,他聽員外說了,忠順王有話,那寶玉的罪名,可大可小,可收監可放行,若有人拿著成窯瓷去為寶玉說情,他可網開一面。夫人笑道,王爺自然是玩笑,卻也可見只要那寶玉從此虔誠敬服聖上,莫再胡塗亂寫,應可免再人牢獄之苦。又安慰我道:出家人沒怎麼聽見過世上的事,什麼九條鏈子云云,就把你唬成這樣!又囑我莫對你說……”

琴張說時,隨時預備讓妙玉截斷,這回卻居然容他一口氣道出瞭如許多的話來,不禁微微詫異,自己停住,只望著妙玉。那妙玉調琴絃的手指微微顫動著,一根弦繃得越來越緊,忽然妙玉指下的一根琴絃猛的斷了,倒把琴張嚇了一跳;妙玉定了定神,吩咐琴張:“你且縫補琴囊。我且去蒲團上坐一會兒,莫來擾我。”

琴張縫補琴囊時,漸漸消退了在集上所聽訊息的刺戟。齋飯熟了,飄來麵筋的香味。嬤嬤來請師傅和他用齋,似乎與昨日相似的一天就此快要過去,而明日又會與今日相似。

然第二日,妙玉、琴張等的生活大變。那日大運河渡門,碼頭邊舟船雲集,航道中的大小船隻,有揚帆下行的,有收帆待靠的,一派繁忙景象。只見妙玉、琴張從一輛兩隻騾子馱著的騾轎上下來,兩位嬤嬤從一輛驢車上下來,早有兩位騎馬的男子先到,等候在碼頭的一位男子,系李員外家管事的,迎上來,告訴妙玉船已備妥,且行李已都運人艙內。另一位穿長衣系玉佩的,便是陳也俊。妙玉忽然決定買舟南下,歸於江南,李員外夫婦聞之,心知他是畸人,必行畸事,勸阻兩句,見妙玉志堅,也就隨他,李員外夫人道:“若那邊不舒服,再回畸園就是,庵堂給你留著,裡面一應物品,皆保留不動。”

那陳也俊聞妙玉忽要回南,初甚驚詫,然自己一旦愛上畸人,也只能是愛畸隨畸,雖愣了一陣,卻也不去打探所以然,那日竟冒險去往碼頭送行。因官府早已出告示,道他已被正法,當年那緝拿他的畫影圖形,早被俗人遺忘,故也並無人在碼頭認出他來。

妙玉臨上船前,見他來送,便道:“魚相忘於江湖,人相忘於道術。”

陳也俊應道:“天與人不相勝也,是之謂真人。”

二人不禁相視一笑。這淡淡一笑,在妙玉來說是多年壓抑心底的真情一現;在陳也俊來說,是對他多年苦苦期待的一個不小的回報。妙玉,乃奇妙之玉;陳也俊,雖系陳年故人,然而也是一塊美玉——他們都是世人意外之人。妙玉不再多說,轉過身,琴張便扶持他上船,兩位嬤嬤手提細軟包袱,跟在後面。妙玉到得船上,從袖中抖出常日自己吃茶的那隻綠玉斗來,遞與琴張,命他再上岸交與陳也俊,琴張將那綠玉斗給了陳也俊,他接過揣人懷內,默默無言。船離岸邊,妙玉並不朝窗外張望,陳也俊亦不久留,扭頭勒馬與那李府管事人,徑回員外府去了。

當日可喜順風,船行迅速。幾日後,船至中途,靠攏碼頭,補充給養。妙玉讓琴張打聽一下,忠順王爺的船隊經過了多久?琴張納悶,打聽這個作甚?但對師傅的吩咐,他從來不打折扣依命執行,便問船主,船主道:“快別提那欽差!他們二十來只大小船隻,昨天才走,把這岸上的雞鴨魚肉、時鮮菜蔬撿好的挑走了也罷,竟把那麵筋、腐竹、粉皮、豆芽、鮮蘑、竹蓀……凡好的也蒐羅一空,你們耍上好的齋飯,只怕只有到蘇州上了岸,自己想辦法去了!我給你們好不容易弄了點青菜豆腐,將就著吧!到了瓜州,他們怕要停泊多日,好的自然他們佔先,只怕那時連像樣的豆腐也弄不到幾塊了——他們那差役拿走東西向來不給錢,你想就是有東西,誰願意擺出來賣呢?”這樣總算弄清楚,忠順王爺的船隊且走且停,並未遠去,或許就在前面一站。

又過了幾日,入夜時分,只聽見船下浪聲要比往日激昂,從船艙的窗戶望出去,依稀可辨的只有浩淼的江水,不見兩岸輪廓,知是運河已匯人大江,妙玉便又憶起牟尼院師傅圓寂時留給他的遺言,道他“衣食起居不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