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的坐席總是緊張。伸出手繾綣地摸了摸他經常伏案之處,那捲彎的桌沿已被他磨得黝亮,似還帶著他衣袍上一股淡淡的沉香,她的呼吸便因著這肅穆而不自覺地有些短促。
“窸窣——”
手肘不慎碰到了什麼,從抽拉的屜子裡滑下來一本書,嚇得她心絃兒驀地一跳。低頭看,像是一本畫冊,便彎腰伏地去撿。光滑而韌硬的紙面,黃不拉幾,起初她還未注意,忽而斜眼一瞅,小臉蛋便刷地一紅。
那畫上的人胸前吊著兩個胖喵喵,身上披半明半透的薄紗,頭髮是黃的,眼睛是綠的,身段兒又圓潤又豐…滿。也有男人的,也有旁邊站著光身子孩子的。都是短捲毛兒,黃頭髮綠眼睛。
天呀,她主子爺在偷看這種傷風敗俗的雜毛妖怪哩。
這原是楚鄒叫小榛子從宮外頭順來的西洋畫冊,但小麟子可沒見過西洋人,她打生下來眼界便拘在這十米高牆下,見到的都是包裹得嚴嚴實的宮嬪和太監,便是錦秀的兩個喵喵那麼胖,也遠沒有畫冊裡頭的那麼胖。
小麟子抿著唇,小臉蛋紅暈暈的,再聯想楚鄒素日仰著下頜高冷倨傲的模樣,便覺得她的太子爺已經壞得很不得了。
但還是管不住自己的手往下翻,那些書上的男人和孩子,下面都長著大鳥兒,和自己小時候的一點都不一樣。她專撿著女人的畫面看,奈何翻了好幾頁,怎麼她們的腰上都裹著層薄紗。
她鬼使神差的,蹲在那透雕龍紋的御桌案下,纖素的手指揩著油紙頁停不下來。
嗑噠,忽而有細小東西掉落,是一截頭尾被擰斷的小牙籤。她鼻息一滯,驀地便後知後覺地恍悟過來,猜這本畫冊剛才肯定被宋玉柔翻過了,難怪進門前宋玉柔特意眯了自己一眼。
她太子爺心眼兒忒細密,總是各種不經意地伏著記號,她平素基本不敢動他重要的東西。小牙籤一定是被悄無聲地支在哪個頁裡,誰若翻動就必掉下來。一定是宋玉柔翻了卻忘記在第幾頁,所以故意把書放在容易掉下來的位置,好引誘她上套。宋家小子真不害臊。
小麟子半蹲著把腦袋探出桌面,兩眼烏溜地瞅了瞅四周,見此刻靜謐沒人,連忙也把畫冊默默地放好,然後泰然自若地走了出去。
錫慶門牆根下有一條長石椅,這會兒坐著楊萱他們幾個。楊萱也四歲了,隨長公主進來找楚鄒的,她就喜歡纏著她的小四舅一塊兒玩。楚湘和壽昌王妃方僷站在邊上,方僷已懷有兩個月身孕,似是因著孕吐,怎麼許多年不見,她的眉間眼裡卻斂了些含蓄,不似四年前那般靈俏與活泛,也不曉得楚祁私下裡對她有沒有情。其餘便是幾個世子家年齡相當的小世孫,正自繞著楊萱的身旁呱呱嬉鬧。
宋玉柔倚牆坐在尾巴上瞌睡,他生著白淨瓜子臉兒,顯得小,穿一襲斜襟墨蘭的束腰袍服,這會兒眼睛正眯成一條線。但細看那線裡是透著一層光的,小麟子知道他一定一路瞄著自己走出來,但也不揭穿。
光陰攜稚子年歲飛走,從幼小在宮牆下第一次相遇,到今已是六年過去。長大後的兩個人,雖則看上去感覺依然有些相似,但其實五官已並不一樣。宋玉柔因著家中嬌生慣養,看上去更要文弱女氣一些;小麟子雖也青蔥俊氣,但素日靈活好動,倒是比宋玉柔還要高出一寸來許。
見小麟子若無其事地走過來,宋玉柔微睜開眼睛瞄了她一眼,小麟子也默默地回凝,在他的身旁坐下。兩個人都不說話,只是隔著寸許坐著,耳畔世孫們嬉鬧聲朗朗,然後便聽見宋玉柔咧嘴:“你完了。”
揶揄聲很低,小麟子可沒漏聽。小麟子抿著唇:“你也看了,你長針眼哩。”
其實口一開,哪個更女氣便聽得分明。宋玉柔雖生得弱,到底一張口卻是個真男孩。
“你先看的。你又把你當成我了。”宋玉柔說。
小麟子便不再吭聲,生怕腦子又被他繞亂,老太監說書生自有三寸不爛之舌,在宋玉柔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京城三月的風夾雜著乾燥的清塵,兩個人的臉在風中漸漸躁紅,只是端腰挺背地坐著,等待他們太子爺將要來的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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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門露臺上輕風拂面,楚鄒闊步向前。
東北謖真族在隆豐皇帝期間壯大,至如今高麗隱隱已有與那邊勾搭的苗頭,父皇意欲對其發兵,傳旨意叫齊王回來,但齊王回信中卻推說正在生大病,難以承受旅途顛簸之辛勞。父皇到底念著他是隆豐皇帝的嫡弟,不到萬不得已是不願與他鬧翻的,這便一直僵持著。不料去歲冬至現在,江淮又出了枯旱之災,百姓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