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而離你幾千裡外的北平,兩年了,你竟沒走回一步。新月從此不復圓滿,米糧庫衚衕再見不到你的足跡,朋友們的聚會上再聽不到你的笑聲。
林徽因不知道火車是怎麼開走的,當車輪震盪著腳下的土地,她再也忍不住眼中的熱淚。生者和死者,就如同平行的鐵軌,永不相交。
林徽因望著窗外,靜靜地坐在那裡。梁思成把一件外衣披在她的肩上。徐志摩的詩句是那麼強烈地撞擊著她:火車擒住軌,在黑夜裡奔:過山,過水,過陳死人的墳;就憑那精窄的兩道,算是軌,馱著這份重,夢一般累墜。
她突然想到,今天竟是11月19日,志摩遇難三週年忌日,正如生命裡一切相同,人生中也有那麼多偶然。一個偶然的機會,一個偶然的日子,又永遠地留下一個偶然的相逢,儘管這相逢是匆匆的一瞥。
火車呼嘯著在蒼茫間奔騰。撞碎了又撲過來的,只是這沉沉的夜。那些不相連續的往事,幻化成一片模糊,她展開紙筆,把不可名狀的情緒,傾瀉到紙上:別丟掉這一把過往的熱情,現在流水似的,輕輕在幽冷的山泉底,在黑夜在松林,嘆息似的渺茫,你仍要儲存著那真!
一樣是月明,一樣是隔山燈火,滿天的星,只使人不見,夢似的掛起,你問黑夜要回,那一句話——你仍得相信,山谷中留著有那回音!
透過車窗,朝陽灑在稿紙上的時候,火車已抵達上海。留美老同學陳植等來接站。
久別重逢,他們十分高興。在下榻處,竟日盤旋。以往談笑風生、滔滔不絕的林徽因,這次卻一反常態,默默無語。
陳植終於忍不住問:“徽姐這是怎麼啦,怎麼不講話啦?”
林徽因說:“你以為我乃女人家,總是說個不停嗎?”
梁思成說:“我們來時火車路過了硤石。”
於是大家都沉默了。
浙南考察翌年的5月9日,新月派青年詩人方瑋德在北平醫院病逝。
林徽因受傷的心,重又受到重創。她送殯到法源寺,望著這孤獨的亡靈,不覺淚水模糊了眼睛。她彷彿看到了往昔的情景,拿起筆來,再一次為因患肺病而早逝的朋友,寄託不盡的哀思:瑋德,是不是那樣,你覺到乏了,有點兒不耐煩,並不為別的緣故你就走了,向著那一條路?
瑋德,你真是聰明;早早的讓花開過了,那頂鮮妍的幾朵,就選個這樣春天的清晨,揮一揮袖對著曉天的煙霞走去,輕輕的,輕輕的,背向著我們。
春風似的不再停住!
林徽因眼前閃現出那張年輕的面孔,他似乎還沒有完全脫掉孩子氣,見了生人還那樣羞澀,可是他又是那樣充滿活力,一副什麼也不在乎的樣子。那年在南京他的九姑方令儒處認識他的時候,方瑋德還在中央大學讀書,已在《新月》、《文藝》、《詩刊》上發了不少詩作,是個早熟的少年。沒想到,他竟這樣悄悄地去了。
春風似的吹過你卻留下永遠的那麼一顆少年人的信心;少年的微笑和悅的灑落在別人的新枝上。
我們驕傲你這驕傲但你,瑋德,獨不惆悵我們這一片懦弱的悲傷?
那個發誓要當大詩人的方瑋德,那個見了女孩子還紅臉的方瑋德,那個在詩會上總讓人們當作小弟弟的方瑋德,那個笑起來總是讓人覺得世界上不會有煩惱的方瑋德,他的名字就是青春和活力,卻沒有想到死神的黑斗篷無情地罩住了他。
黯淡是這人間美麗不常走來你知道。
歌聲如果有,也只在幾個唇邊旋轉!
一層一層塵埃,悽愴是各樣的安排,即使狂飈不起,狂飈不起,這遠近蒼茫,霧裡狼煙,誰還看見花開!
也許他還沒等到那生命的花期,沒有開放便殘落了。他有過那麼多濃得化不開的甜蜜。畢業於上海聖約翰大學又赴過日本留學的父親方孝嶽,是著名文史學家,姑姑方令儒曾留學美國,也是著名作家,少年早慧的方瑋德,剛剛發表作品,就受到徐志摩的讚賞和扶掖,成為他的高足。
你走了,你也走了,盡走了,再帶著去那些兒馨芳,那些個嘹亮,明天再明天,此後,寂寞的平凡中,都讓誰來支援?
一星星理想,難道從此都空掛到天上?
命運就是這樣無情,它過早地把一個個殘酷的現實,拋給活著的人們。
他的《瑋德詩集》、《秋夜蕩歌》、《丁香花詩集》還散發著墨香,他還有那麼多五彩斑斕的詩情,沒有來得及揮灑到紙上,就匆匆而去,他對這個世界要說的話還沒說完,那些要留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