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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頁

政大自習室裡的人都了不得,盡是法學系、政治系和哲學系的高人,抱著堪比兩塊磚厚的大部頭進進出出,走廊上盡是高吟低詠之聲,兩邊的人有的鎖眉苦思,有的放聲大笑,走過身邊冷風肅殺,寶相莊嚴,讓人忍不住跪地磕三個響頭。我抱著一冊幾乎嶄新的中國文學史,鼓足平生勇氣探頭往裡一望,頓時被濤濤殺氣削得屁滾尿流。於是期末停課後的那段日子,我每天早上走兩條街到貿大的圖書館去自習。臨近考試周,貿大的校園裡居然還是一派輕鬆氛圍,路上見到不少花枝招展的姑娘挽著手結伴出門。我聞著冷冰冰的空氣裡姑娘們經過後殘留的餘香,感慨道:“難怪貿大比政大高十分,會學習的果然不一樣。”孟先生涼颼颼地說:“考前突擊高數,還不如出去快活,等著事後補考。”自習室裡空位不多,我們在一個姑娘對面坐下。她正低頭算題,面前的書攤開,我瞟了一眼,沒看懂,大概像是經濟學之類。她聞聲抬頭,和我的目光撞在一處,我們倆同時一怔,跟著互相沖對方笑了笑。她像是不好意思,趕緊把堆得滿桌都是的書攏回自己跟前。貿大自習室的氛圍跟貿大情侶之間的眼波一樣溫柔似水,搞得我一上午心不在焉。光是視線範圍內的情侶就有三對,兩人相對而坐,偶爾看書看累了,雙方心有靈犀地抬頭,不作聲地相視一笑;右手邊那對大約是一個專業的,時不時湊在一起研究課本,我連個聲兒都聽不見。我又翻了一頁書,轉頭瞟孟先生,書上畫的都是亂七八糟的曲線圖,他倒看得比裸體畫報還全神貫注。簡直味同嚼蠟。我這麼想著,餘光裡瞥見對面的人一動,轉眼看那女孩子,果然偷偷在望著我笑,一發現我在看她,立馬佯作無意地別過頭,但還是忍俊不禁,憋得臉頰兩邊酒窩深陷。我簡直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裡好笑,但看在她似乎沒有什麼惡意的份上,也就不計較了。後來我時不時覺得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為了避免四目相對的尷尬,我只好一直低頭看書,竟然也背了個七七八八,真是多虧了她。在貿大美名遠播的二食堂蹭了孟先生一頓午飯,我們一路嚼著口香糖回圖書館。我倒希望那姑娘下午還在,好讓我不要東張西望,哪曉得剛走到桌子邊,還沒坐下,孟先生三下五除二收拾好東西,把我領到閱覽室裡。閱覽室的管理阿姨大概都有“討厭所有進來不讀書佔位子自習的小屁孩”的毛病,我們倆抱著書進去,被正在看《規訓與懲罰》的阿姨賞了一記不食人間煙火的白眼。從書架中間穿過,我湊到孟先生耳邊問:“幹嘛換地方?外面自習室多自由,在這兒都不能吱聲。”話還沒說完,走在前頭的孟先生冷不丁回頭,突然把我按到書架上。這猛一下嚇得夠嗆,跟半路打劫似的,我還沒叫出聲,他已經吻了上來,進門前剛吐掉的口香糖的薄荷味還沒散,舌頭又涼又軟,我差點沒忍住咬一口。他一隻手扶著我的側臉,把我的腦袋抵在書架上,幾本書只用一隻手環著,漸漸失去平衡,最上面一本滑下來,正好砸在我腳上,“嘩啦”一聲,稍微彈起,滾到旁邊的地上,四仰八叉地攤開肚皮。咔嗒咔嗒的高跟皮鞋聲隨之而來,我趕緊推開他,剛蹲下身,管理阿姨的臉出現在書架盡頭,挑高眉頭看了我們一眼,又咔嗒咔嗒地走遠了。我撿起那本《政治經濟學》,孟先生彷彿意猶未盡,輕輕一舔下唇,我將就那本書往他屁股上一拍:“以後耍流氓之前通知我一下。”“現在通知你。”他從我手裡拿過書,一邊笑一邊在我臉上胡亂親了一口:“不坐上午那兒了。那女生一上午淨在看你,還問我你是哪個系的。”我稀奇道:“什麼時候?我怎麼沒聽見。”“你去上廁所的時候。”書架走到頭,他放開我,“這裡面清靜。”拈酸吃醋。我心裡有點嫌棄,瞥見窗戶玻璃上的影子,剛好映出自己一臉的傻笑。閱覽室裡靜得落針可聞,只有孟先生偶爾翻書的聲音,輕飄飄的一聲響,像吹毛立斷的刀片在心上來回刮蹭,讓人坐立不安又心癢難耐。我一整個下午都心猿意馬,書才看了不到十頁。吸了口氣醒神,喉嚨裡涼沁沁的,薄荷味像還沒散似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往旁邊一溜,孟先生放在白紙黑字上的手正好微微一蜷,掀起一角書頁。偶爾在夢裡出現的這隻手跟現在一樣長,但因為太過用力,指甲前端微微泛白,骨節明顯地突起,手背的面板繃得極緊,可以輕而易舉地看清青色的血管,裡面灌滿了滾沸的血液。我渾身的血都蠢蠢欲動地燒起來,一股熱意懶洋洋地舒展四肢,順著脊骨拱上後頸,後腦勺像被一大塊溫熱的棉花墜著,溼綿綿地往下吊。不防那隻手忽然伸過來,蓋在了我眼睛上。我從沒覺得他的手這麼燙過,燻得我眼眶都發了紅,眼珠子像被放到烙鐵上滾了一遭。他的呼吸吹進我腦子裡,彷彿沉沉一錘落在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