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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頁

他瞪了我一眼,兩邊唇角陷進薄軟的頰肉裡。我的喉嚨不聽使喚地死死繃著,像一隻被人提著脖子拽離地面的鵝。我摸了摸後頸子:“去找個地方吃飯吧,我口渴。”他擰著我胳膊的手往回一拉,急道:“你之前不是說……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你突然說這個幹什麼?”我舌根一僵,來不及顧及臉色是不是難看,“逗我好玩兒嗎?”這話似乎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臉上的笑容倏忽隱去:“我沒逗你。”“我幫你出個頭是因為你是我朋友,不是別的什麼。”我有點煩躁,他的手心像一隻燒得滾燙的鐵環錮在我胳膊上,“你鬆手,熱死了。”他一動不動,我索性把他的手往下捋,他突然叫了一聲“何遇君”,著實嚇了我一大跳,回過神,我立刻嚷回去:“你發什麼瘋!”“我喜歡你。”街對面的一排蔥蘢樹冠被風吹得簌簌搖搖,大片油亮硬瘦的樹葉奮力反射著太陽的金光,那支離破碎的光點使我目眩,滾燙的光影像灶上尖聲厲叫的開水,讓渾身面板透出溼熱的紅色。我把兩隻手背到身後,它們正因高熱而發抖:“你別開這種玩笑,我聽著不舒服。”“誰開玩笑?”他真惱了,“我又不是因為你剛才幫我才說這種話的,你以為我是逗你高興說著玩兒的嗎?”他偏過頭不看我,“我想過好多次了,我不喜歡你,不該跟你走那麼近的——”“你現在後悔了?”“你先聽我說完!”他猛地一瞪,眼球比玻璃珠子還亮,我立刻熄火,“但是我還是願意親近你。有時候我想,你喜歡我也挺好的,我們一起考大學,以後在同一個地方工作,不用擔心你跟別人跑了。”這話太讓人難為情了,聽得我耳根子軟成一攤糖稀:“你瞎說什麼,肉不肉麻。”他朝我一笑:“你不是說喜歡我?就沒有想親我的時候?”我簡直想就地挖土三尺把自己埋了。這人簡直不知道害臊兩個字怎麼寫!他還不依不饒:“你還喜不喜歡我?”我顧左右而言他:“你什麼時候又想通了?你上次還說……”“那時候你說你喜歡我,其實我心裡挺高興的,但是又怕你沒分清,也怕我自己稀裡糊塗的,要不是真喜歡,我們這朋友豈不是到頭了。”我不以為然:“那你現在怎麼忽然又拎得清了?”“我不是說過了,你有想親唐宇才和徐苗的時候嗎?”我的雞皮疙瘩爭先恐後地冒出來:“怎麼可能!”“所以啊,就這樣。”他、他的意思是——我腦子已經成了一團漿糊。孟先生也不言語,只是盯著我笑。我用汗涔涔的手抓過他的:“你說真的嗎?你再說一遍。”“說什麼?”“‘我喜歡你’。”“嗯,我也喜歡你。”好了,城門大開,搖旗投誠。關庭說過,她跟賀曉川還在一起的時候,三天兩頭的鬧彆扭吵架,關庭經常氣得半死,無數次發誓說“這次堅決要跟他分手,再理他是豬”,我問“然後呢”,關庭就感嘆她自己也算當過家底百萬的養豬大戶了。我笑她談起戀愛來就是矯情,翻臉比翻書還快,她也不跟我計較口舌,反而說:“說了你也不懂。我一看到他抱著籃球滿頭大汗地在教室外面探頭探腦,還把零食藏在背後,就什麼都忘了。”其實孟先生拿我尋開心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但我一聽他這麼說,腦子裡就如同大火煮麵,不僅糊成一塊兒,湯水還都潽到了外面,裡外上下滿地狼藉。我這才相信關庭說得一點兒沒錯。他朝我一笑,我就什麼都忘得乾乾淨淨了。大中午的太陽烤得柏油路半化不化,加上半道殺出的孟叔叔一攪,此時誰都沒了胡吃海喝的興致,孟先生隨手指了家路邊的粥店,我們就進去坐了下來。我覺得自己像個剛剛被拼好的機器人,還不知道手腳往哪裡放,只好軟綿綿地把軀幹架在凳子上,眼珠子滑溜溜地左轉一圈,右轉一圈,就是不能端端正正地停在正中間不動;油膩膩的塑封選單上的字密密麻麻,拆開每個都認識,放在一塊兒卻讓人不明白它說的是什麼古怪菜式。我正費力辨認著上面的菜名,餘光裡忽然出現了一隻手。這隻手在日光燈底下尤其的白,可以清楚地看到手背面板下霧青和紫紅的血管。這隻手先是拿起紙巾擦了自己面前的桌子,又伸過來——我舉起選單,沒抬頭,那隻手把我面前的桌沿也細細擦了一遍。指尖不時從選單底下探出頭,彷彿在我心裡戳出一個個小洞,呼哧呼哧地往外吐著明豔的暖霧。立在旁邊的老闆娘不耐煩地換了個姿勢,我實在是看得太久了。孟先生問:“你看好了麼?”我回過神,聚精會神地開始重新看選單,但看了半天,眼睛還黏在選單抬頭鮮紅的“麗軒飯館”四個字上。老闆娘終於耐不住,開始絮絮叨叨地誇耀自家特色,我惱她打破了店裡的清靜,把選單往前一推:“你點吧。”孟先生笑看了我一眼,迅速點好了幾個菜。老闆娘已經嫋嫋娜娜地挪進了後廚,我被剛才那一眼瞧豎的汗毛卻遲遲沒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