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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孩子,也就是我的表哥,剛上初中,正是用錢的時候,兩口子便提了菸酒上我家來。大舅拿煙味濃郁的手不住地摸我的頭,彷彿在跟廟裡招財的貔貅許願。“小君越長越好啦,像他爸年輕時候,招人喜歡。秀琳,最近家裡都好麼?”秀琳是我媽的名字。我媽笑得親熱極了:“噯,你們要來怎麼不提前說一聲!我好多買幾個菜。”大舅四下打量,連連讚歎,停下話頭,發現屋子裡靜極了,不由問:“國濤不在麼?”“他去生意上的朋友家了,說不準幾點回來,咱們不等他吃飯。快坐!嫂子也坐。”熱切撫摸著我頭的手放開了,衝我笑得兩眼彎彎的舅媽也移開了目光:“瞧瞧真是!這樣不巧。”大舅絮絮叨叨地說話,慢慢坐到了椅子上,極小心,彷彿坐重了椅子會跳起來咬他。舅媽也不住點頭,用同樣的姿勢坐下了。那天之後,接連幾天,但凡我爸在家,我媽總把我打發進房間,單獨和我爸在客廳裡說悄悄話。往往說著說著就吵起來,聲音一大,我隔著門也能聽見舅舅的名字。我聽見我爸說什麼“活該”、“沒出息”,我不敢確定他是不是在罵舅舅,但不管說誰,這都不是什麼好話。我媽的聲音立刻尖利起來,像用針戳破了一個血泡。因此,每當我媽打電話讓舅舅陪我去看醫生,我心裡都不大自在。走去醫院的路上,他總要在我耳邊一遍一遍地重複:“小君,大舅今天陪你,又要少掙幾塊錢,大舅對你好不好呀?你要記得。以後等你長大有錢了,要報答我,知道嗎?”要是我不回答,他那燻得焦黃的手就會緊一緊我的手掌,說我不懂事,過一會兒,又自己把上面的話重複一遍,不厭其煩地說下去,比禱告的信徒更虔誠。我只好說:“知道了。”他就停下來,笑著問:“走累了嗎?舅舅抱。”我偷偷把這話告訴我媽,她低頭打毛線,頭也不抬:“你不該嗎?”我說我不喜歡聽他說這樣的話。他是大人,應當自己掙錢,指望別人,豈不沒出息麼?況且我又不是他的孩子。我只是信口一說,萬萬沒想到會因為這話捱打。我媽用毛衣針抽得我屁股上全是橫著的道道,鼓稜稜一條一條的,看上去像紅漆新刷的斑馬線。我已經很久沒捱打了,嚎得撕心裂肺,我媽罵我白眼狼,忘恩負義的東西,說他們家從小沒爹,受盡了別人的欺負,全靠大舅當哥又當爹,吃了數不清的苦頭,書也沒讀多少,他們這幾個做弟弟妹妹的靠著他混出來,一輩子也報答不上。我不敢爭辯,大哭著說再也不說了,再也不敢了,她才放過我。夜裡我抱著枕頭疼得抽噎了半宿,也不記得是怎麼睡著的。我到醫院一定會輸液,六年級那次也不例外。做完皮試,醫生讓我在外面坐著,舅舅去買吃的,讓我等著他回來。他去了很久,我實在無聊,就走到外面去。醫院裡人不多,在抽血檢驗的視窗,我一眼就看見了讓阿姨。她手裡拿著花花綠綠的單子在看,沒注意到我,直到我喊了她一聲,她才慌亂地抬起頭。“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潛聲說你發燒請假了,怎麼又感冒了?嗯?”她柔聲問。“我等我舅舅回來。讓阿姨你也生病了嗎?”“嗯。我也不舒服,原來跟你一樣,也感冒了。”她笑了笑,“你要保密哦,不要告訴潛聲。”“為什麼?”“因為他怕生病被傳染。”“他是膽小鬼。”“是哦,小君最勇敢,做皮試都不哭。”她又摸了摸我的頭,“那阿姨先上樓了,你不要到處亂跑,醫院細菌多。”我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陰暗的樓梯拐角,醫院像是一頭洪水猛獸,把她和她的影子連皮帶骨全都吞了進去。我遵守我們之間的約定,沒有把這個小秘密告訴孟先生,但秘密還是不脛而走。印象裡那是一個難熬的冬天,我手上第一次被冷出了凍瘡。聽大人說,連哪條街上無主的野狗都凍死了,屍體丟在街邊,後來被倒進了垃圾車。大院裡的孩子們說:“孟潛聲的媽媽病啦,天天往醫院跑。”“已經住到醫院去啦。”“孟叔叔也去照顧她啦。”我問他們是什麼病,有的說是感冒,有的說是肺炎,有的說是從樓梯上摔下來,骨頭斷了。孟先生每天在學校裡早早寫完作業,放學就揹著書包急匆匆跑了,我總問他:“讓阿姨的病好了麼?”他只回答一句話:“快好了,我爸說很快就可以出院了。”我滿心替他高興。摸到口袋裡的糖紙,忽然想到他好久沒給我帶糖了。沒過幾天,我聽見我媽也說起這事。她說想去看看,我爸就說去吧,又讓她買點東西,別空手。第二天她出門時,我扒著門框,輕輕喊了聲媽,問我能不能也去。我媽正在穿鞋,呵斥道:“你又沒病,去什麼醫院?”“砰”地帶上了門。我在醫院碰到讓阿姨是九月份的事,再見到她,已經是年底的冬天了。讓阿姨一直沒有出院,院裡的孩子們都像約好了似的,閉口不談這件事,或許跟我一樣,也被爸媽的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