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也許是太認真地想連著過聖誕節吧？聖誕節對猶太小孩來說實在是不好過。”

梅莉說：“那些太太來的時候，我們要穿聖誕節的衣服。”

我點點頭，好讓柯恩太太瞭解身為猶太人，在達菲過日子有多辛苦：只要那些資助達菲的富太太來訪，就要穿上硬布襯裙，還要跟著大家唱《聖母頌》。有錢的太太多半是捐一些非必要的東西，例如玩具什麼的，比如說，年紀大一點的會有拼圖、年紀小的有娃娃家家酒（Colorforms）有時候還會有飛柔洗髮精可以拿，這樣一來，就不必用那些咖啡色的橄欖油肥皂洗頭；沒錯，這些富太太的確是讓我們的生活好過很多。

“不過沒關係。”我說，知道自己撒謊，不過希望不會太過誇張。”我們有水果蛋糕。”

“水果蛋糕！”柯恩太太翻了個白眼，“你們兩個應該要吃吃看馬鈴薯煎餅和可頌甜餅！”

“什麼是馬鈴薯煎餅？”我問，一邊又踢了梅莉一腳。不準說奶奶的馬鈴薯煎餅！

“就這麼決定了！你們兩個要來我家過光明節！”

6。露露　一九七五年（1）

奶奶的葬禮感覺起來好像電影《阿達一族》的場景，不過沒有阿達家族的成員、沒有肥斯特表兄和怪手。奶奶的朋友其實恐怖得多。

“殺人犯的女兒啊！喬伊的那兩個！”我聽到那些老太太這樣說。“記不記得他兒子？那個殺人犯？那兩個小的就是他女兒。”然後幾個老人偷偷打量我們，還故意放低聲音說話，好像以為我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麼。我真希望自己能鼓起勇氣，走過去拍拍其中某個人的肩膀說：“抱歉，你們在說我嗎？喬伊的女兒對吧？這實在沒什麼好說的你知道嗎？噢，如果你想問的話，我上個學期成績都拿A唷！還有，世界上沒有殺人基因這回事，這我很清楚，我在學校的生物課學過。”

不過最後一點我真的不確定。

五個月前，奶奶逼我發誓要照顧梅莉，說那是她的遺願。

五個月後她真的走了。

奶奶是在睡夢中過世的。

是奶奶的弟弟發現的。爾文叔公打電話叫警察，然後馬上開車到達菲來告訴我們。知道奶奶一個人孤單地死掉就已經夠糟了，我只希望爾文叔公能趕快走開讓我靜一靜，沒想到他還繼續一直講一直講，說那些我一點都不想知道的事，比如說，自己是多麼剛好，在奶奶屍體沒爛掉以前及時發現之類的。

我希望人死了以後大腦真的跟著停擺，這樣就不用繼續思考、繼續感覺。我希望死後的生活什麼的是件子虛烏有的事，因為奶奶一定不希望被別人看到自己的身體爛掉。

我跟梅莉兩個人坐在小小的禮拜堂裡面等著葬禮開始；沒人注意我們兩個。我們坐在角落裡面，禮拜堂裡面很熱，地毯看起來好舊好破，都快被踩平了，看起來簡直跟塑膠地板差不多平滑。頭上的燈光太強，想不注意到觀禮者很少都沒辦法。

梅莉緊緊抓住我的手，緊到讓我覺得她好像是在透過我的手指呼吸，不抓緊一點就會死掉。

這些老先生老太太盯著我們好久好久，最後爾文叔公才走過來。他兩手放在我們的背後，推著我們到旁邊的一個小房間去，我知道那裡面就放著奶奶的棺材。

“去跟奶奶道別。”他說：“等一下就要蓋棺了。猶太人在葬禮的時候不開棺。等入殮的人弄完，就會把棺木釘起來，到時候就再也看不到了。”

梅莉眼睛瞪得大大的，大到我以為她會當場嚇到昏倒心臟麻痺。九歲小孩會有心臟病嗎？

“爾文叔公，我去跟奶奶道別，我當代表就好。”我對著梅莉比一比牆角那一排象牙色的椅子。“去坐好！”

我走向靈堂的時候，大家都盯著我看。爾文叔公開啟門，把我推進去，然後他輕輕關上門，門只發出吱呀一聲，就這樣留我一個人在裡面。裡面又冷又亮，光線刺眼到我想把眼睛閉上，最好一輩子都不要睜開。我只覺得四肢麻木。

“不怕！不怕！沒事！”我在心裡重複。“沒事的！”我心裡想著那個寫《安妮日記》的安妮實在很勇敢。

奶奶躺在棺材裡面，棺材裡面鋪著白色的絲綢。奶奶臉上塗著厚厚的化妝品。不知道她的眼睛會不會突然開啟？

這麼近距離打量奶奶，感覺起來好像是在偷聽什麼秘密似的。人死掉以後，知不知道被盯著看是什麼感覺？

“她看起來很好。”走過來的時候，爾文叔公這樣說，好像要我們放心似的。“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