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笨蛋,|乳臭未乾的小毛頭,戴著他那高頂寬邊的史特森帽,活脫脫全套電影警察的派頭,大搖大擺走到他的駕駛室旁。韋恩料定這孩子肯定會向他要行車日誌看,乾脆自己先找出來交給對方,看著他查閱。 “亞特蘭大,嗯?”警察快速翻動紙頁。 “是的,先生!”韋恩回答,“老實說,那兒可比這兒暖和多了!”那恭敬中帶著幾分友好的套交情語氣暗示:彼此同是在馬路上辛勞奔波,工作性質其實差不了多少。這種暗示通常在警察面前都能派上用場,可這小子卻連眼皮也不抬一下。“你知不知道在車上安裝那個雷達偵測器是違法行為?”韋恩瞄一眼拴在儀表板上的小小黑盒子,猶豫著不知是否該裝出一臉無辜。在紐約,一萬八千磅以上的卡車裝雷達偵測器擾亂警員執勤才算犯法。他反覆三思。說不定以完全不知情為藉口,只會惹得那小混球更冒火,便嬉皮笑臉地扭頭擠出一臉內疚,可惜白費心思,因為那小夥子依舊不瞧他,只顧追問:“知道嗎?” “唔……我想是吧!” 小警察合上行車日誌,交還給他,終於迎視他的目光。“好啦!”他說,“咱們來瞧瞧另外一本吧!”“抱歉……”“另一本行車日誌,真的那本。這本是假造的。”韋恩心裡一陣翻騰。十四年來,他就像其他成千上萬的卡車司機一樣,同時記錄兩份日誌。一本寫的全是事實,包括行車時間、里程、休息情況……樣樣照實記下,另外一本則是專為應付像眼前這種盤查而捏造的,內容顯示他從未逾越法律一步。打從韋恩開車以來,也不知被攔車檢查幾十、幾百次了,沒遇過一個像這小毛頭一樣的警察。媽的,他認識的卡車司機裡頭哪個沒有這麼一本假日誌?人人戲稱那日誌叫漫畫冊。倘若你單獨出車,沒有搭檔可以替你,碰上支撐不住或臨時有個意外時該如何是好?怎樣才能保住一命?咳,這些問題沒有一家公司不清楚,只不過他們通通故意閉上眼睛,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他本想裝樣,甚至裝作不太把法律放在眼裡的架式,拖延一下。但不管用,他心裡明白。小毛頭的搭檔,一個脖子長得又粗又短的大塊頭不想錯過好戲,堆著滿臉傻笑,跨下巡邏車走過來,喝令他離開駕駛座,接受搜車檢查。他一見他倆有意嚴格執行任務,立刻決定主動全盤招認,乖乖摸出藏在車廂睡鋪下那本真的日誌交給他們。根據上面記載,在過去二十四小時內,他已經開了九百多英里路程,途中只歇過一次,而且時間僅達到法令要求的八個鐘頭休息時間的一半。因此,此刻他眼中盯著的是張一千美元,說不定是一千三百美元的罰單,倘若他們有意連帶那該死的雷達偵測器一併處罰的話,還不止這個數目,甚至有可能吊銷他的駕駛執照。兩名警員遞給他一疊單子,親自將他送入卡車休息站,警告他別想在天亮以前上路。他等到那兩名警員離開之後,走到加油站買了一份不新鮮的火雞肉三明治,和一箱六罐裝的啤酒。他想在後車廂的臥鋪上度過一夜,裡頭的空間既舒適又寬敞,加上兩罐啤酒下肚,心情好了一些,只是整個夜晚大半時間還是在煩惱中度過。他一覺醒來,只見外頭是白茫茫的雪地,發現自己被陷住了。 兩天前的早晨,在喬治亞溫暖氣候的懷抱中,他壓根兒沒想到檢查雪鏈。等到今早一看小工具箱,才知道自己沒把那鬼玩意兒帶來。他簡直不敢相信!準是被哪個不告而取的蠢貨借走或偷走啦!韋恩知道走州界一帶不成問題。他們一定早在好幾個小時前就已出動掃雪車和撒沙機了!他車上裝載的兩部巨大的渦輪機,必須運往一個名為佔丹的小地方,交給一家果醬工廠。他必須抄捷徑,避開收稅關卡,越過州界。那些道路想必蜿蜒曲折、十分狹窄,而且恐怕還沒清除積雪。韋恩暗自詛咒幾聲,放下一張五元鈔票。出了門,他先停下腳步點支菸,再壓緊他的勇士隊棒球帽抵禦嚴寒,耳中聽得好幾部卡車正轟隆隆開往州界外。他涉雪朝自己的卡車走去,兩隻靴子踩在雪堆上嘎吱嘎吱直響。停在這裡的卡車有四五十輛,其中絕大多數是彼得畢爾特、長途快速貨運、肯沃茲等廠家的像他所開的這種十八輪大車,它們井井有條地排列成整齊的車陣。韋恩駕駛的是一輛純黑——鉻黃雙色肯沃茲傳統車,有長長的傾斜車鼻,因而這種款式車輛又被俗稱為“食蟻獸”。儘管看起來如果讓它掛上一部標準的高車身冷藏拖車,似乎要比眼前這樣在積雪的晦暗黎明中運載兩部渦輪機合適多了,可他還是覺得全場就屬他的車子最漂亮。他在雪地裡佇立片刻,邊欣賞車,邊將煙抽完。他不像時下年輕一輩的司機,連手指都懶得多抬一下,他總是把自己的駕駛車廂收拾得光可照人,甚至還先將雪全清除乾淨了才去吃早餐。他猛然想到,他們大概都不會忘了那該死的雪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