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奴自暗處悄然而出,撤去已涼的茶水,沈光禮驚醒,自言自語般地說道:“孟劍卿已經有了變化,是吧?”
以前那個銳意進取的孟劍卿,雖然有過於深沉老練之嫌,其實倒不難猜度掌握。
但是這一次回來,孟劍卿的神情態度之間,隱隱然已透著一種蒼涼的淡定。
他已真正嘗過鮮血與烈酒的滋味,覺得不過如此而生出這種蒼茫心境,有如那紅到盡處便成灰?
沈光禮輕輕彈指,望著虛空之中,又喃喃說道:“無所求之人,是最不好辦的吧?”
老奴默然一會才道:“年輕人嘛,再怎麼老練世故,也易於衝動一些,也許遇上件把不如意之事,便萬念俱灰;再遇上件把如意之事,又雄心萬丈了。老話說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是什麼人,終究還是什麼人。”
沈光禮出了一會神,忽而又微微笑了起來:“老嚴,說到底你還是有心護著他吧?嚴家門風,可是有名的護犢。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
那老奴低頭一笑:“大人說笑了。”
卻並沒有否認沈光禮的話。
孟劍卿帶往浙江的兩名衛士,正在院外等候,見他出來,忐忑不安地上前問道:“孟校尉,沈大人對那件事怎麼說?”
孟劍卿怔了一下才想起來:“你們是說射豬婆龍那件事?”
兩名衛士連連點頭。
他們雖不是為首者,但是孟劍卿乾的事,他們這些做手下的,哪裡逃得掉干係?這些日子來,一直提心吊膽,一心想從沈光禮那兒探得一個準信,這件事倒底怎麼樣了?
孟劍卿不由得微微一笑:“這件事嘛——陛下身邊,都是些聰明人,知道怎麼做最好,所以你們以後也不必想著了,更不必提。”
這一群聰明人中,沒有哪一個會自作聰明地去對洪武帝提起“射殺豬婆龍”這幾個要命的忌諱字眼的。
因為頭一個死的便是他自己。
沈光禮便提不都提這件事,只當作什麼也不知道。
秦有名聽得孟劍卿回來,早已備好一桌酒菜,熱了又熱,等到他進來,喜笑顏開,拉他坐下,搓著手道:“好,好,回來就好!”對於自己晉升為千戶的訊息,反倒不是那麼在意了。自己回想,許是因為年紀漸老,功名之心也漸漸淡去,只覺人生在世,可喜可賀之事甚多,這“功名”二字,有時也不過如此。
秦有名自然已將那雲家兄妹的行徑查探清楚,當下一一說來,原來那兄妹兩人,竟來自海上仙山!
孟劍卿心中雖有所懷疑,仍是難免要暗自吃驚,約略猜到只怕孔教習也是這般來歷。自己與他們這一路上彼此猜忌,暗生嫌隙,又得他們援手才得以回來,這其中糾葛,正不知是福是禍。
秦有名又道,孔教習一年前奉洪武帝之命出海,求購軍中必備但只產於南洋婆羅洲一帶、號為“龍血聖藥”的血竭;因為南洋一帶,有一名為陳祖義的大盜橫行,南洋各國也畏之如虎,孔教習才請海上仙山派人護送,據說路上與陳祖義遭遇,孔教習帶去的三艘船全被擊沉,士兵死難,只有海上仙山的千里船,速度太快,陳祖義攔截不住,才得以脫身北上。
孟劍卿暗自忖度,孔教習所購置的血竭,全都由海上仙山的千里船載了回來。如此看來,那一場遭遇戰中,海上仙山想必根本就是讓孔教習帶去的那三艘船做了保車的卒子,纏住陳祖義,自己揚帆遠去。指揮者不知是孔教習還是那隱隱然有大將之風的雲燕然。
說到此處,秦有名笑道:“聽說那雲燕然這一次回來,也是公私兩便,他自幼便與後軍都督同知章大盛的妹子訂了婚,這一次是回來迎娶的。據說他帶著自己妹子同行,還有一個用意是替他妹子選婿。這訊息一傳來,京中可真是熱鬧啊!不知誰亂傳訊息說要比武招親,這不,正主兒還沒說話,各地來的求婚人先就自己開啟了,巡檢司忙不過來,昨天還到咱們這兒來調人手呢!你這次同他們一路走了好些日子,想必看得清楚,他妹子是不是真像人們說的那麼美若天仙啊?”
孟劍卿一笑:“若真有天仙,想來也不過就是那樣吧。”
秦有名上下打量他一回,又笑起來:“我說孟兄弟你何不也去試試?要不要咱們去請沈大人出面提親?真要說起來,也難得遇上這樣一門好親事吧?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再說了,海上仙山這門第兒放到他們讀書人家是兩回事,要在武職人家,那可就大不一樣了!不是我說你,我看你也該娶親了。免得一到年節時分就孤鬼一個到處晃盪,沈大人樂得專派你出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