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著香脆的花生、紅薯片、芝麻片,喝著醇香的清茶,我打心眼羨慕起山裡人來。
“吃吧二黑,想吃什麼自己拿!別客氣……”槐山婆婆從灶間走出來,一邊說一邊伸手在茶盤裡摸索著,“你這個婆婆啊,沒得用!是個睜眼瞎,什麼也看不見……這是芝麻片,拿著吃。”她終於摸到了芝麻片,遞給我。
我恭恭敬敬地接了,而心裡卻“咯噔”一下:我竟然沒有看出婆婆是個瞎子!父親沒有對我說過,而她的行動舉止以及外貌神態也不曾洩露她的秘密,那雙眼睛是那樣清澈,明亮,怎麼可能什麼也看不見呢!?
“我這叫‘清光眼’,中看不中用!”婆婆爽朗地笑著說,然後又到灶間忙活去了。
看著她顫巍巍的背影,我不由地肅然起敬。她既熱情好客又開朗樂觀,舉手投腳與常人一樣,若不細心觀察,絲毫看不出是個有眼障的老人。顯然,這是在生活中磨練出來的本領,是在痛苦中磨礪出來的精神。
後來我才知道,槐山婆婆患的“青光眼”病就是“白內障”。
後來我再也沒敢把山裡人叫做“山裡狗仔”了,也不再鄙視山裡人。因為那裡有我令人尊敬的婆婆,有和山外一樣美麗的二嬸,還有一條和山外一樣的彎彎曲曲的石板路……
名諱的尷尬
我小時候很笨,笨拙得不知道怎麼叫人,笨得分不清“尊稱”與“名諱”的區別,長到十四五歲了還把長輩叫得不高興,弄得自己也十分尷尬,十分狼狽。
那是夏天的一個大清早,父親把我從床上叫醒,要我去嬌嬌家借個長梯子,說是要上房頂“撿漏”。上房頂當然要用很長的梯子,而有這麼長的梯子的人家,全村大概只此一家。向人家借東西當然也要向這家的主人借,小孩是作不了主的——也就是說,我必須找嬌嬌的母親借梯子(她父親在公社的供銷社上班,不常在家)。我到了嬌嬌家,家裡沒人,都上早工去了。打聽到在鄉場上打禾,我便那到了鄉場。這時太陽還沒出來,打穀場上卻人聲鼎沸,十幾個婦女一字兒看在眼裡排開,手捧著稻把往禾板一上一下地上砸著,嘴裡卻不忘嘻嘻哈哈地說笑,就像一群炸了窩的麻雀嘰嘰喳喳的好不熱鬧。嬌嬌的母親也在其中。她扎著白頭巾,露著白淨的鵝蛋形臉龐,四十多歲了仍風韻猶存。
我天生就臉皮薄,不喜叫人,更不懂怎麼叫人。按年紀她比我父母小,叫她“嬸孃”是不會錯的。可禾場上這麼多婦女,不加區別地叫一聲“嬸孃”,人家知道你叫誰呀!我想起我的同年好友蘭如對她的稱呼,我想我像他那樣稱呼這個女人是不會錯的。於是我站在不遠處叫了一聲“四嬸仔”,然後說:“我爸說想借您家的長梯子用一下。”
誰知這個女人卻瞪著眼睛看著我,板著佯裝生氣的臉說:“你叫我什麼呀!?”我以為她沒有聽見或聽錯了,就趕緊申明說“叫‘四嬸仔’呀!”不料,所有的婦女都笑了起來。她像是更生氣了,說:“回去問問你父親是這麼叫的嗎?真是的……我家沒梯子!”我愣住了,看著她不知說什麼好,心裡一陣委屈。我尊稱她“四嬸仔”哪裡叫錯了呀!別人叫得,我這麼叫怎麼就錯了呢?真是莫明其妙!你不願借就直說唄……我轉身就走。
收早工的時候,父親扛來了一架長梯,吃過飯就上了房頂。父親並沒有說什麼,我也不知這梯子是不是嬌嬌家借來的,也沒說明我未借到梯子的原由。這事就這麼過去了。可我一直想不通,我叫嬌嬌母親叫“四嬸仔”究竟錯在哪裡?其實我當時只要問一下父母或旁人,這個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然而我又沒有“不恥下問”的勇氣,一味地採用敬而遠之、退避三舍的態度。這以後見了這個女人,我再不叫她什麼了,只是對她笑笑,一笑而過。她似乎也不記恨我曾叫過她“四嬸仔”,也對我笑笑。這倒省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原來,在你不懂或不情願的情況下,三緘其口也是一妙招啊!
後來,隨著年歲的增長,隨著社會經驗的積累,我終於明白了自己的錯誤,明白了其中的奧妙:我不該喊她“四嬸仔”,而應該叫她“四嬸”或“四嬸孃”什麼的,千萬不可在“四嬸”後邊附上一個“仔”字。她親近的人那樣叫她可以,表示親近;旁人那樣叫則是大不敬——當然年歲比她大的人另當別論。然而我依然沒有再叫過她“四嬸”,而對她責怪我喊她“四嬸仔”耿耿於懷。我總認為這女人太認真,太難說話了!不知者不怪罪麼?
故鄉人,小名帶“仔”字的居多,如:牛仔、貓仔、狗仔、豬仔、三仔、四仔……鄉下父母給孩子取小名很隨意,什麼豬啊、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