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的聲音又響了:“長疼不如短疼。一咬牙,啥都解決了。人家法律,在那兒擺著哩。娘養兒子,天經地義。你前怕狼,後怕虎,最終受罪的,還是娃兒。再說,你一個心,又分不成八瓣兒。你也拽,我也撈,東一塊,西一片,光操心,就把你操成個猴相了。我看,一句話,你同意,叫人家斷去。法院斷給誰,就是誰的。”
這時,瑩兒才發現,自己已給媽引岔了路。媽東攪西攪,把她的心給攪渾了。彷彿,她已接受了媽的安排。有爭議的,僅僅是娃兒。
好容易,瑩兒才從媽營造的氛圍裡掙出。……為啥老想到要離開娃兒呢?那寡,也是人守的。她是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在村人眼裡,守寡也天經地義哩。只是,蘭蘭不來,媽不會放她去。換親就這樣。一個繩兒,拴兩個螞蟻,誰也別想自個兒亂跳彈。但蘭蘭是蘭蘭,自己是自己,大不了,回到婆家,分家另過。自己當牛做馬,給白福苦出個媳婦錢,贖出自己的身子來。但這想法,又是多麼天真啊。一家人地裡刨一年,也見不了幾個錢。那一疙瘩媳婦錢,想想都頭暈。看來,自己真成風箏了,牽線的是媽,那線繩兒是錢。
但瑩兒也怨不得媽。明擺的,蘭蘭不來,白福得另娶,得花一大疙瘩票老爺。白福畢竟是“二婚”,女方圖不上人了,就要圖錢。媽把她許給趙三,不也是圖錢嗎?
媽的嗓門大,響不了幾聲,瑩兒的腦子就渾了。自進了孃家門,媽的聲音老響。那飛動的嘴唇也老在腦裡閃。時不時的,瑩兒的腦子就渾了。腦子一渾,啥都模糊了。但模糊不了的,是奶子的脹。一脹,總能扯出娃兒哭聲。那哭聲,一聲比一聲高,一聲比一聲厲,一直扯出瑩兒的淚來。
她抹去淚,嘆了口氣。老覺得,有根繩子,縱縱橫橫地捆了心,叫她無片刻的輕鬆。但那想法卻越來越凸出了:她不想從“靈官嫂子”變成“屠漢婆姨”。飛出的鳥,總有回窩的時候。她等。
那就嫁給猛子吧。蘭蘭回來,好。不來了,叫婆家出些錢,再給白福娶一個。這錢,算她借婆家的。將來,由她變驢變馬苦著償還。她想,說明了,猛子一定會同意。
《白虎關》第十四章(6)
她決定說服媽媽。要是媽不同意,她就不吃不喝,以死相脅。
5
後晌,風開始嘔嘔亂叫。沙子一綹子一綹子在天上躥。聽說躥到太平洋去了,聽說遲早會填了太平洋,聽說聯合國著急了,給了中國好多錢,專門用於治沙。還有許多“聽說”,瑩兒也不去管它。只是一見風,瑩兒就想到涼州小調中的“漩渦兒風”了。娃兒在風中瑟縮著。眼大大的,脖子細細的,像電視上的“小蘿蔔頭”。怪。娃兒還不會走路,咋會在風中蹣跚地來去呢?那腿,麻桿似的,身子搖晃著,在沙上踩出一長串歪歪扭扭的腳印。瑩兒的視線便模糊了。她想到了一張照片,兩歲的靈官正在吮指頭,小雞雞露在外面。……她心裡又有溫水似的東西蕩了。只是這感覺,很短,蕩不了幾暈,又息了。
不想那冤家了。瑩兒想。
說不想,可心總是不由她。那一幕幕銷魂的場面又出現了。瑩兒臥在坑上,面對了牆,時而甜暈,時而悲悽,時而微笑,時而切齒。
瞅個機會,瑩兒說出了自己的打算。媽一聽,就躁了。媽一躁,就吊了臉,立了眉,啥話都往嘴外迸。這時,瑩兒就懷疑自己也是個“抱疙瘩”,不是媽親生的。媽的話難聽,認定她已和猛子“那個”了,罵她“老的嫩的都想啃”。瑩兒氣蒙了,但瑩兒不回罵。媽畢竟是媽。世上無不是的父母。想罵了,叫你罵幾聲。想打了,叫你打幾下。誰叫你是媽呢?只是那眼睛不爭氣,淚一個勁兒外湧。嘴倒爭氣,胸腔裡的嗚嗚一冒上來,就叫嘴嚥下去了。瑩兒就木了臉流淚,時而,咯嘰一聲,嚥下要外噴的嗚嗚。
然後,瑩兒就蒙了頭,面朝牆,絕食了。這一手,瑩兒不常用。小時候,娘不叫她上學了,說“丫頭天生是外家狗,白花錢。”瑩兒就用過這一手。後來,媽鬆了口。這一回,她是鐵了心的,媽要是真不鬆口,她就餓死。活到這個份兒上了,死反倒是解脫了。
風在窗外嘔嘔。一塊蒙窗的塑膠紙鼓盪個不停。先前,這兒安的是玻璃。後來,媽和爹打架,媽把大立櫃上的鏡子和窗戶上的玻璃都打了個淨光。打了就打了。蒙了塑膠紙也一樣。只是起風的時候,那塑膠紙就瘋了,一鼓一鼓,啪啪地響。也好,反倒時時壓息了風聲。
媽進來了。還有一個人。從那絲絲絡絡的清痰聲上可以聽出是徐麻子。對他,瑩兒很是厭惡。他老涎了那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