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性,放了聲,哭它一場。
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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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家門,媽就告訴她徐麻子的話,瑩兒很反感,說:“媽,若嫌我吃了你的飯,我就出去。不信,這麼大個天下,還缺了我的一碗飯。”媽說:“你咋能這麼說話?咋說,你也是娘身上掉下的肉。你的事,娘不操心,誰操心?”瑩兒說:“那閒心,你還是少操的好。我大了,也長心哩。我的事,叫我自己料理一回,成不成?”“你會料理個啥?叫人家賣了,還頭三不知道腦四呢。陳家的賊心,明擺著:他的丫頭,再賣一回。我的丫頭,叫他白收拾去; 像拾掇破鞋底兒一樣。頭想成蒜錘兒了。你的丫頭是十月懷胎,我的又不是十天半月掉下來的。”瑩兒皺眉道:“媽,你少說兩句。一進門,不是聽你罵這個,就是聽你罵那個。”
瑩兒媽噎了似的,張合了幾下嘴,眼裡卻湧出淚來:“你也這樣說我?老賊說,小賊說,現在,連你也說了。我天不亮就爬起來,忙活到半夜,為的啥?還不是為你們兒女?現在,連句話也不叫我說了?成哩。丫頭,你大了。翎毛兒幹了,翅膀兒硬了。澇壩大了,鱉也大了。嫌老孃聒噪,你給指一條路,刀路也成,繩路也成。老孃脖子一伸,腿一蹬,啥心也不操了,由你鬧去。索性,把那老賊也捅了,給白福也喂上老鼠藥,你帶了這家財,跟那個猛榔頭娃子過去。”
瑩兒淚流滿面,卻啥話也說不出來,就撲進小屋,哭了個失聲斷氣。媽的聲音卻依然響著:“放心,老孃也活不了幾天了。肚裡的那個疙瘩也長了。說不準,也是你死鬼男人的那號病。老孃想操心,老天還不一定叫我操哩。你急啥?”
爹說:“行了行了,少說些成不成?丫頭都成那樣了,你還嘲兮兮地說啥哩?”
“誰的樣子好?老孃也沒吃成個紫頭蘿蔔。老孃怕也叫風捲跑哩。成哩,你老賊當個好人,把丫頭送到陳家門上去。可娃子的媳婦子你生髮。”
“成哩成哩,那古董……”
“呸!”老漢話沒說完,就招來一臉唾沫。
“羞你的先人去吧。你大買賣小買賣地嚷了幾十年,屄瘋犯了似的。也沒見嚷來個麻錢兒,反倒把老孃的豬錢黃豆錢菜籽錢搗騰了個精光。你還有臉再古董古董地叫?我看你天古董,地古董,不如跌個坐咕咚。熱屁股溻到冷地上,叫土地爺把你的屁眼塞住,少再吱唔……” 。 想看書來
《白虎關》第十四章(5)
老漢漲紅了臉,口半張,手指老伴,半天,卻倏地洩了氣,“你個老妖,嘲話說了半輩子……你少欺老子。金銀能識透,肉疙瘩識不透。要是老子發了,非……”
“把老孃囫圇吃上,扁屙下來!”瑩兒媽啐道,“老孃把你從前心瞭到後心了。吹大話,放白屁,老孃承認你是個家兒。幹正經事,你連老孃的腳趾頭也不如。”
“好……好……”爹把脖子一縮,陰了臉,一副好男不跟女斗的模樣。
瑩兒媽也懶得痛打落水狗,瞟老漢一眼,哼一聲,望了小屋,說:“那徐麻……親家,也是個好心。那娃兒,本是你自己的。你自然得要來。你丟下,誰養活?那兩個老鬼,土湧到脖子裡了,說不上哪天就嚥氣。那猛子,天生一個愣頭,連自己都管照不好,整天惹禍招災,說不準哪天犯事,不是叫關班房子,就是吃鐵大豆。那靈官,連個屁影兒也沒有。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連他的孃老子都指望不上吃他的熱飯,娃兒能指上?那小禍害,遲早嫁人。你的娃兒,你不養誰養?就算猛子們心好,看在憨頭的份上養活娃兒,可人家的女人願意嗎?人家又不是‘帶肚子’‘車後捎’,又沒在孃家門上叫人下了種,憑啥沒過門就當媽?寧務息個榆樹子,不務息個侄兒子。你咋能指望人家替你養娃兒。怪事。就是個親爹,另娶了女人。娘後了老子也後了。何況,本來就不是人家親生的。不信猛子靈官會為娃兒,跟女人爭個紅頭黛臉。”
瑩兒木呆了臉。初時,她還反感媽的話。漸漸地,媽的話打動了她。她不能不承認媽說的是實話。村裡人把不是親生的叫“抱疙瘩”。“抱疙瘩”受孽障的,比比皆是。人常說,雲裡的日頭,後孃的指頭,最是歹毒的。
瑩兒聽過涼州小調《哥哥勸妹妹》,妹妹受不了婆婆的氣,想尋短見。哥哥便勸。勸的內容很多,瑩兒忘不了其中一句:“天爺要是刮上一個漩渦兒風,小娃娃沒個媽媽孽障得很。”那冬天的漩渦兒風,四下裡亂躥,蹲到哪兒都避不了風。衣服單薄了,就只能抱個膀子,在牆角里瑟縮了。那場景,瑩兒一想,心就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