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話?她因為從前在她的畫上打槓子,心裡有了個底子,並不十分震動。二哥是天津來的從堂兄。這封信是沒寄還是重新寫過了?粗心大意丟在這裡,正像他乾的事。
他難道相信她真有什麼?翠華說她在外面過夜沒先稟告她,不過是個不敬的罪名,別的明知說了也沒人相信。尤其是九林,直到不久以前,她從學校回來還是跟他住一間房,兩張單人床之間隔著個小櫥。她已經聽韓媽說他夢遺過,但是脫衣上床的時候,他雖然是禮貌的不看,也確實兩人都坦然不當樁事。她一門心思抽長條子,像根竹竿。有時候她也有點覺得奇怪,沒人叫他們分房住。原因大概是楚娣乘著乃德結婚,多買了一堂現代化的臥室傢俱。既然是買給他們倆的。翠華不好意思叫他們搬一個出來,彷彿是覬覦這堂傢俱,所以直到去年才讓她的小妹妹去跟九莉住。
如果他不是真當她會有什麼,那他是為虎作倀誣衊她?但是她沒往下想,只跟自己打官腔,氣憤道:“唸到書經了,念通了沒有,措辭這樣不知輕重。”信箋依舊團皺了撩在桌上,也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
關了幾天,這天下午韓媽進來低聲說:“三小姐來了。”
二嬸三姑聽見了風聲,所以三姑來跟他們理論。九莉也興奮起來了。
“你千萬不要出去,出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韓媽恐嚇的輕聲說。
九莉帶笑點了點頭。當然這是替她打算的話。她自己也已經寫過一張字條交給韓媽送去:
“二叔,
娘是真的對我誤會了,請二叔替我剖白。希望二叔也能原宥我。”
當然一看就撕了。韓媽沒說,她也沒問。
韓媽拖過一張椅子,促膝坐下,虎起一張臉看守著她。只避免與她對看。臉對臉坐得這樣近,九莉不禁有點反感。自從她捱了打抱著韓媽哭,覺得她的冷酷,已經知道她自己不過是韓媽的事業,她愛她的事業。過去一直以為只有韓媽喜歡她,就光因為她活著而且往上長,不是一天到晚掂斤撥兩看她將來有沒有出息。
突然聽見叫罵聲,在樓上樓梯口,聲帶緊得不像楚娣的聲音,一路嚷下樓梯,聽不清楚說什麼。才來了沒有一會。
乘此衝出去,也許可以跟三姑一塊走。
韓媽更緊張起來。
九莉坐著沒動,自己估量打不過她,而且也過不了大門口門警那一關。
又一天晚上韓媽進來收拾,低聲道:“講要你搬到小樓上去。”
“什麼小樓?”
“後頭的小樓。壞房子。”
九莉沒去過,只在走廊門口張望過一下,後搭的一排小木屋,沿著一溜搖搖晃晃的樓廊,褪色的慘綠漆闌干東倒西歪,看著不寒而慄,像有丫頭在這裡弔死過。
韓媽眼睛裡有種盤算的神氣,有點什麼傢俱可以搬進去,讓她住得舒服點。隨又輕聲道:
“好在還沒說呢。”
還沒來得及鎖進柴房,九莉生了場大病。韓媽去向翠華討藥,給了一盒萬金油。
發高熱,她夢見她父親帶她去兜風,到了郊區車伕開快車,夏夜的涼風吹得十分暢快。街燈越來越稀少,兩邊似乎都是田野,不禁想起閻瑞生王蓮英的案子,有點寒森森的。閻瑞生帶了個妓女到郊外兜風,為了她的首飾勒死了她。跟乃德在一起,這一類的事更覺得接近。
她乘病中疎防,一好了點就瞞著韓媽逃了出去,跑到二嬸三姑那裡。一星期後韓媽把她小時候的一隻首飾箱送了來,見了蕊秋叫了聲“太太!”用她那厭情洋溢的聲口。
蕊秋也照舊答應著,問了好,便笑道:“大姐走了他們說什麼?”
韓媽半霎了霎眼睛,輕聲笑道:“沒說什麼。”
九莉知道蕊秋這一向錢緊,但是韓媽去後她說:“我給了她五塊錢。看老奶奶可憐,七八十歲的人,叫她洗被單。這才知道厲害了,從前對我那樣,現在一比才知道了。”
“她從前怎樣?”九莉問。
“哈,從前我們走的時候,你沒看見這些大媽們一個個的那樣子呵——!臨上船,挑夫把行李挑走了,就此不見了。你二叔一拍桌子說:‘行李我扣下了!’這些人在旁邊那神氣呵——都氣死人。”
楚娣在洋行裡找了個事,不大在家。卞家兩個較小的表姐也由蕊秋介紹留學生,她們都健美。從前楚娣那裡也有一種有目標有紀律的氣氛,是個訴訟廠,現在是個婚姻廠,同時有幾件在進行。卞家的人來得川流不息。
“你三姑反正就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