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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多。

有一天他向九莉笑道:“跟我到四姑奶奶家去。也該學學了!”

四姑奶奶家裡有個二表姑,不知道怎麼三表姑已經結了婚,二表姑還沒有。她不打扮,穿得也寒素,身材微豐,年紀不上三十,微長的寬臉,溫馴的大眼睛,頭髮還有點餘鬈,|奇…_…書^_^網|堆在肩上。乃德有點不好意思的向她勾了勾頭,叫了聲二表妹。他和他姨父姨媽談天,她便牽著九莉的手出來,到隔壁房裡坐。

這間房很大而破爛,床帳很多。兩人坐在床沿上,她問長問短,問除了上學還幹什麼。

“還學鋼琴?”說時帶著奇異的笑容,顯然視為豪舉。

她老拉著手不放,握得很緊。

“我願意她做我的後母嗎?”九莉想。“不知道。”

她想告訴她,她父親的女人都是“燕瘦”而厲害的。

二表姑顯然以為她父親很喜歡她,會聽她的話。

他也是喜歡夾菜給她,每次挖出鴨腦子來總給她吃。他繞室兜圈子的時候走過,偶而伸手揉亂她頭髮,叫她“禿子。”她很不服,因為她頭髮非常多,還不像她有個表姐夏天生瘡癤,剃過光頭。多年後才悟出他是叫她Toots。

很不容易記得她父母都是過渡時代的人。她母親這樣新派,她不懂為什麼不許說“碰”字,一定要說“遇見”某某人,不能說“碰見”。“快活”也不能說。為了新聞報副刊“快活林”,不知道有過多少麻煩。九莉心裡想“快活林”為什麼不叫“快樂林”?她不肯說“快樂”,因為不自然,只好永遠說“高興”。稍後看了《水滸傳》,才知道“快活”是性的代名詞。“幹”字當然也忌。此外還有“壞”字,有時候也忌,這倒不光是二嬸,三姑也忌諱,不能說“氣壞了。”“嚇壞了。”也是多年後才猜到大概與處女“壞了身體”有關。

乃德訂閱《福星》雜誌,經常收到汽車圖片廣告,也常換新車。買了兩件辦公室傢俱,鋼製書桌與檔案櫃,桌上還有個打孔機器,從來沒用過。九莉在一張紙上打了許多孔,打出花樣來,做鏤空紙紗玩。他看了一怔,很生氣的說:“胡鬧。”奪過機器,似乎覺得是對他的一種諷刺。

書桌上還有一尊拿破崙石像。他講英文有點口吃,也懂點德文,喜歡叔本華,買了希特勒《我的奮鬥》譯本與一切研究歐局的書。雖然不穿西裝,採用了西裝背心,背上藕灰軟緞,穿在汗衫上。

他訂了份《旅行雜誌》。雖然不旅行——抽大煙不便——床頭小几上擱著一隻“旅行鐘”,嵌在皮夾子裡可以摺起來。

九莉覺得他守舊起來不過是為了他自己的便利。例如不送九林進學校,明知在家裡請先生讀古書是死路一條,但是比較省,藉口“底子要打好”,再拖幾年再說。蕊秋對九林的事沒有力爭,以為他就這一個兒子,總不能不給他受教育。

蕊秋上次回國前,家裡先搬到上海來等著她,也是她的條件之一。因為北邊在他堂兄的勢力圈內,怕離不成婚。到了上海,乃德帶九莉到她舅舅家去,他們郎舅戚情不錯,以前常一塊出去嫖的雲志剛起來,躺在煙鋪上過癮。對過兩張單人鐵床。他太太在床上擁被而坐,乃德便在當地踱來踱去。一個表姐拉九莉下樓去玩,差她妹妹到弄口去租書,買糖。

“帶三毛錢鴨肫肝來。”她二姐在客廳裡叫。

“錢呢?”

“去問劉嫂子借。”

客廳中央不端不正擺著張小供桌,不知道供奉什麼,繫著綉花大紅桌圍,桌上灰塵滿積,連燭淚上都是灰。三表姐走過便匆匆一合掌,打了個稽首。燭臺旁有隻銅磬,九莉想敲磬玩,三表姐把磬槌子遞給她,卻有點遲疑,彷彿亂敲不得的,九莉便也只敲了一下。卻有個老女傭聞聲而來,她已經瞎了,人異常矮小,小長臉上闔著眼睛,小腳伶仃,遺是晚清裝束,一件淡藍布衫常齊膝蓋,洗成了雪白,打這補丁,下面露出緊窄的�F管。罩在腳面上,還是自己縫製的白布襪,不是“洋襪”。

“我也來磕個頭。”她扶牆摸壁走進來。

“這老二姑娘頂壞了,專門偷香菸。你當她眼睛看不見啊?”二表姐恨恨的說,把茶几上的香菸罐開啟來檢視。

老二姑娘不作聲,還在摸來摸去。

“好了,我來攙你。”

“還是三姐好。”老二姑娘說。

三表姐把她攙到沙發前蜷臥的一隻狼狗跟前跪下,拍著手又是笑又是跳。“老二姑娘給狗磕頭喔!老二姑娘給狗磕頭喔!”

雲志怕綁票,僱了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