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經過的事情又原原本本出現在眼前。人覺得不對勁。又覺得沒什麼不對勁。麥子要熟了,每年要熟一次。彷彿還是去年前年被人割倒的那些麥子,又從黑暗中爬了起來,一步一步走到這個月份裡。
那時正值玉米長到一人高,棉花和黃豆也都沒膝,村子被高高矮矮的莊稼圍著,連路上都長出草和糧食。
一條路隔段時間沒人走,掉在路上的麥粒、苞谷豆、草籽……就會在一場雨後迅速發芽,生長起來。路上的土都很肥沃,牲口邊走邊撒的糞尿,一搖一晃的牛車上掉下的肥料和草,人身上抖下的垢甲,凡從路上拉來運去的東西,沒一樣不遺落一些在路上。春播一過路往往會空一陣子,有些路就是專門通向一塊地,這塊地裡的活幹完了,路也就沒人走了。等過上一兩個月,人再去這塊地裡忙活,這才發現路上已長滿了作物,有麥子、玉米、黃豆,還有已經結上小瓜蛋子的西瓜秧,整個路像一條綠龍,彎彎曲曲伸到人要去的那地方。人在路頭愣望一陣,想他們麻袋上的那個小洞、車箱底的那個細縫,咋會漏掉這麼多種子。人實在不忍心踏上去,只好沿路邊再走出一條新路。
麥子成熟的香味就在這個時候,順風飄來,先是村西邊的人聞到。麥子快要熟了。嗯,是麥子熟了。打鐮刀的王鐵匠錘停在半空,愣了一下,麥香飄過他的鐵爐的一瞬被烤熟了,像吃了口新麥鍋盔的感覺。編筐的張五突然停住正編的一根榆樹條,抬頭朝天上望。麥子已經熟了,快給村長說說去,該安排人割麥子了。
正往車上裝羊糞的韓三扔掉鐵叉快步朝村東邊走去,新麥的清香撥開濃濃的羊糞味鑽進他的鼻孔裡。他剛邁出兩步,風已經翻過一家家房頂把麥香刮到村東頭,全村人都聞到麥香了。
這時候,村長就會派一個人騎馬去野地走一趟,看看麥子黃到了幾成,哪天下鐮合適,以便安排勞力。
有一年人們聞著麥香走向野地,全村150多個勞力,十幾輛大車,浩浩蕩蕩走了一整天,天黑透走到野地,連夜在地頭搭棚、支爐灶、挖地窩子。人馬疲睏已極。第二天一早,人們醒來一看,麥子還青著,只黃了一點麥芒。
麥子成熟的氣息依舊瀰漫在空氣裡。是哪一塊麥地熟了。有人站在車上,有人爬上棚頂,朝四下裡張望。肯定有一塊麥子已經熟透了。誰也不知道這塊麥地在哪裡。彷彿是去年前年隨風飄遠的陣陣麥香,被另一場相反的風颳了回來,又親切又熟悉。
人們住下來等麥子黃熟。
也就幾天就能下鐮了。節氣已經到了,麥子不黃也說不過去。最多三五天吧,回去屁股坐不穩又得再來。
人們等到第五天,麥子還沒黃。
第三天的大太陽,本來已經把麥穗催黃了,可是天黑前下了一場雨,一夜過去,麥子又返青了,跟剛來時一模一樣。
第六天上午,磨利的鐮刀刃已開始生鏽,帶來的糧食清油也吃掉###成。人們拆掉窩棚,把米麵鍋灶原搬到車上。那天天氣燥熱,天上沒一朵雲,太陽照到每一片葉子上。150多人,十幾輛馬車,浩浩蕩蕩往回走。麥子在他們離去的背影裡,迅速地黃透了。
村長馬缺也聞到了麥香,每當這個節氣村長馬缺都格外操心,一有點兒風就把鼻子伸長用心地吸幾口氣。
有一年,也是這個月份,大早晨,樹輕輕晃動,馬路上幾頭牛踩起的土,緩緩向東飄浮,牛也朝東邊走,踩起的土遠遠跑到它們前頭。村長馬缺站在路邊上,鼻子伸進風裡,吸了兩下,又吸了兩下。
野地上的麥子(2)
什麼地方著火了。不像是炊煙的氣味。
村長馬缺趕緊爬上房,踮起腳尖朝西邊望。早晨的炊煙,像一片樹林一樣擋住視線。炊煙全朝東邊彎。村長馬缺第一次感到這個村子的炊煙這麼稠密,要望過去都有點費力。
村長馬缺下了房,快步走到村西頭,站到一個糞堆上朝西邊望,鼻子一吸一吸地聞了好一陣。是一股很遠處的煙火味。它穿過天空和荒野時煙味變薄變舊了,還粘染了些野草、塵沙和雲的氣息。好像還飄過村裡種在西邊野灘上的麥地,粘帶了些麥粒灌漿時溢位的青鬱香氣。
什麼東西在遠處燒掉了。村長馬缺在心裡嘀咕。
那以後村長馬缺時常在夢中看見一場大火,呼呼地燒著,四處都是火,濃煙滾滾。他辨不清那場火在什麼地方。村長馬缺一直在擔心野地上的麥子,會在哪一天燒著。麥子熟透了會自己著。有時遠遠的一粒火,甚至一顆流星都能把七月的麥地點著。
村長馬缺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