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張也在此時攀上頂點。燕然頻繁往返於內城和地堡之間,擺在辦公室的檯曆因忘記照看而停在10月。地鐵已正式動工,看在心急的人眼裡卻還是嫌晚。他倒不十分憂慮,倘若北京城真被一朝摧毀,他躲在哪裡不外乎一個死,頂多換個死法。津遠來拜訪那天,他帶他前去軍博觀賞解放軍在珍寶島一役繳獲來的蘇軍T…62主戰坦克。這輛目前最先進的坦克本在炮戰中因炮火擊碎冰層而沉於烏蘇里江,中國邊防軍一個月裡冒著對岸不間斷的炮轟將它打撈上岸,中途又死了好些戰士,現在停放在軍博供一幫專家研究,以便儘可能快地開發出中國自己的新式坦克。
他不想打擾圍在坦克邊上的人們,就拉著津遠上樓透過天井往下看。T…62像一堆鋼鐵拼成的大玩具,安安靜靜擺放在那裡,任憑人們圍著它嘰嘰喳喳,一點沒有殺人機器的味道。他能想象戰士們是冒著多麼惡劣的條件將它打撈上來:極邊苦寒,遮天風雪,蘇軍震耳欲聾的炮彈……他們的血融進了江水,太年輕,但共和國終將銘記他們。
他差點要懷念他還是邊塞小城的歲月。殺氣三時作陣雲,寒聲一夜傳刁斗……撣撣衣冠,便可以從容赴死,而不必眼看任何珍視過的東西終成笑談。
“我把《華爾街明星報》8月底那篇報道反反覆覆讀了好幾遍。”津遠一邊說,一邊不安地瞥他,“我第一眼看到,第一反應就是,幸好首都沒設在當年呼聲很高的哈爾濱——儘管這裡也危險。可冷靜下來想想,這篇文章裡似乎貓膩很多,不單純只是想揭露蘇聯對我們實施核打擊的可能。燕,你覺得呢?”
“第一種,蘇聯真的想動用核武,訊息不小心洩露了;第二種,蘇聯告訴美國想動用核武,美國故意放出訊息把他們耍了;第三種,蘇聯有準備動用核武,但只是準備,報紙在瞎猜;第四種,蘇聯壓根兒沒想過真用上核武……我認為第三種最有可能。”
“是啊。我們已經有了□□和氫彈,也有了中程彈道導彈,雖然當量射程不及他們,要報復還是能成。北極熊胃口再大,要一次性摧毀我們全部的核設施也辦不到吧。”
“嗯。”
他一張口,就有粘稠液體從嘴角滑下。他懶得抬手確認,冷眼甚至有些嫌惡地望著泛黑的血滴在腳下,一滴接一滴,很快彙整合一個小湖泊。津遠扶住他說了些話,很遙遠,聽不清楚。他手抓護欄一寸寸跪坐下去,臉頰抵著冰冷石面,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
早該有這麼一天了。
如用破碎後的痛苦來衡量一段感情的深度,雖然並不值得人嘗試,放在某些場合卻自有其妙用。從這個角度看,米哈伊爾無疑是成功的:這痛苦太深太沉,沉到他雙肩痠麻,都快背不動了。
回憶中,除去華亭,還有一個聽聞他當選新都不太高興的就是米哈伊爾。他有另一層擔心,燕然也始終未曾戳破。他早在開始就明白,這段感情註定無法單純,但也許正因它混雜了太多外物,才使它顯得格外美好而珍貴。連它碎裂的時候都像一個茫茫雪原的無風日子,月光映照下一片一片落下的雪花,脆弱,安詳,又無比地絢麗飄逸,其風姿之奪目令人永生都難忘。
“幫我跟紅說,我只是稍微歇息一下,過兩天肯定會好……還有,不管美國在這件事中有沒有發揮過作用,我們應該做好和美國建交的準備,我也願意和亞歷山大儘早接觸……”
他掐著津遠胳膊說完這些,眼前被紛至沓來的黑暗吞沒。
他走上那條黑暗的路,走了很久。黑暗中他穿過樹林,樹林裡一片一片落著他喜愛過的葉子,每一片都有過它自己的風姿,如今都枯黃的堆積在那裡。
黑暗之後,佇立著夢的盡頭。
☆、約克、萊因哈特
我的朋友,熱血震動著我的心
這片刻之間獻身的非凡勇氣
是一個謹慎的時代永遠不能收回的
——《荒原》
約克向來自詡熱愛生活,他身邊的人也無不認同此事。
他不像某些說一套做一套的虛偽人士,他的生活方式就像魚罐頭的標籤只能貼在魚罐頭上、絕不可能貼在玉米罐頭或豬肉罐頭上一樣,是堅決而徹底地貫徹於人生的一言一行中的。埋首工作解決問題是一種快樂。忙裡偷閒一人驅車上高速公路遠遊是一種快樂。與他喜歡並且深愛的家人並肩而坐談天說地指點江山……那更是快樂的保留曲目。
總之,他有著十分年輕健康的心態和緊湊規律的作息安排,縱使長島夜夜笙歌,曼哈頓紙醉金迷,布魯克林燈紅酒綠,偶爾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