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官生們在操場上排成了沉默的方陣,寒風捲起雪花,落在他們的身上。上校騎在馬上對這個方陣大聲說道:先生們,在此刻,我把你們每一個人當作一個合格的軍人。你們可以選擇自己所忠於的理想。想去廣場上的,你們可以提前離開。留下的,一會兒都會是你們的敵人。像一個成熟的男人那樣,做出你們的選擇吧。
說完上校抬了抬手,學校的大門開啟了,通往廣場的路上,白雪茫茫,淌著那一灘暗紅的血跡。人群開始沉默地分流,有一些士官生整齊地排成隊向門外走去,踩過那一灘血跡,在雪地上留下了一個個紅色的腳印。當分流結束,大門關上。隔著漫天的風雪,門外的人們轉過身向門內曾經的夥伴們行了一個禮,門內的人也同樣回了一個敬禮。這個國家最優秀的一撥年輕人在一扇門的兩邊,站在各自的理想與信仰上,分道揚鑣。
等到紅色的腳印越走越遠,上校調轉馬頭,冷靜地下達了命令:牽出馬匹,拿起武器,去元老院廣場。
葉普蓋尼隨一隊人馬被派遣守衛行政院,叛亂者們企圖攻擊那裡逼迫皇帝承認他們的憲法和要求,聽說盛怒之下的皇帝要求調集大炮到廣場上來。
接應他們的軍官是庫裡克,這讓葉普蓋尼略微有點吃驚。這位葉普蓋尼的老朋友顯得非常平靜,他沉默地擦拭槍支、上膛子彈,和葉普蓋尼的緊張不同,庫裡克寧靜地像是湖面一般,這場時代的風暴並沒有吹動他的靈魂。出發前往廣場的時候,庫裡克叫過來一個一直做文書工作的小孩,在他耳邊交代了幾句給了他一些錢,葉普蓋尼隱約聽到了愛蓮娜帕夫諾娃的名字。庫裡克轉頭向葉普蓋尼解釋道:我答應過這位小姐,無論沙夏出了什麼事情,都要第一時間告訴她。葉普蓋尼握緊手裡的槍,他腦海中的那道閘門正在被可怖的預感衝擊著,他有點猶豫地說道:伊留什卡,如果沙夏在對面……
庫裡克平靜地把槍背到肩上:如果我和沙夏一樣無力地站在對面,我又怎麼保護他。
葉普蓋尼還沒能琢磨清楚庫裡克的意思,他們就被集合著前往廣場。他和庫裡克並肩跑著,隔著厚厚的軍服,葉普蓋尼依舊感到了肩膀上的長槍傳來冰冷的寒意。
元老院廣場上,叛亂者和皇帝的軍隊發生了多次戰鬥,人民圍到了廣場旁邊,要求叛亂者堅持,並向皇帝的軍隊投擲石頭和木棍。起義到了最後成為一場被圍觀的悲哀戲劇,人民看著自己的青年用血肉之軀向王權的大理石寶座撞過去,他們被注視著,只能以死亡演出。
血腥味在彼得大帝的青銅像下升騰,寒風中瀰漫著生鐵和硫磺的氣味。
行政院前的雪地上,守衛皇室的軍隊排成了一個方陣,葉普蓋尼自願地站到了隊伍的第一排,他發現庫裡克也站在他的不遠處,在周圍的雪地上流淌著鮮血與屍體,分不清哪些是叛亂者,哪些是皇帝的軍隊。
在硝煙與風雪中,有一隊叛亂者邁著整齊的步伐走了過來。他們同時端起了槍。
這兩派對峙的年輕人拿著相似的武器,他們看到了如此相似的敵人,穿著一樣的制服,有著同樣青春堅定的面龐,他們站在雪地上用槍指著對方,就像是彼此的影子一般。誰也沒有先動手。
葉普蓋尼聽到了堅硬的鋼鐵壓過雪地的聲音,他知道那是皇帝的大炮正在緩緩開過來。隔著升騰的雪花,葉普蓋尼看到了阿伯特,浪漫的詩人同樣站在叛亂者隊伍的前列,沉默地握著手中的武器。然後葉普蓋尼看到了阿列克謝,毫無疑問,他站在隊伍的最前端,深色的制服上已經有了紅色的血跡。他們四目相接。一瞬間,葉普蓋尼甚至覺得看到了自己在阿列克謝灰綠色眼睛裡的倒影,眼神堅定,臉色慘白,面無表情。
叛亂者同樣聽到了大炮碾壓雪地的聲音,威力巨大的冰冷機器正在對準他們,天空中沒有太陽。後方的炮兵們顫抖地叫道:長官,那些都是我們自己人。葉普蓋尼腦海裡那道閘門被思維的洪水撞開了,他感到自己的精神正在一寸寸被淹沒。那種劇烈的失重感又向葉普蓋尼襲來,一瞬間,他跌入了一個完全無法掌控的陌生世界,他的意識正在漸漸被衝散,信仰、理智、情感、責任都被撞得粉碎……他的靈魂懸在半空,無處落腳。
在可怖的虛空中,葉普蓋尼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
“熱尼亞”阿列克謝在對面高聲叫他的名字,葉普蓋尼抬起頭,他的情人,他的敵人,放下槍,正在一步步向他走來。葉普蓋尼已經無法對阿列克謝的行為作出任何反應,阿列克謝的每一步都將他渙散的意識往洪水裡踩得更深,眼前這個世界映著雪光變成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