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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夫娜塔拉索娃。說著她停頓了一下,以更加驕傲地語氣宣稱道:我是廖莎在法國的老師。

葉普蓋尼挽著這位突然出現的老師在積雪初融的樹林裡散著步,塔拉索娃的柺杖敲擊著地面,發出咚咚咚的聲響,彷彿是回憶在敲門。

他們在一處尚算乾淨的長椅上坐下了。塔拉索娃深吸了一口氣,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葉普蓋尼看到那張紙上是一個他所熟悉的建築,諾夫哥諾德教堂的穹頂,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阿列克謝正在畫的東西。葉普蓋尼想立刻從塔拉索娃的身邊逃開,但這次回憶不僅捆住了他的雙腳,更控制了他的一切,他甚至無法從這幅畫上移開眼睛。塔拉索娃將那張紙翻到背面,葉普蓋尼看到了阿列克謝的字跡,由於時間久遠,已經有點褪色:朋友們,祝福我,不祝賀我吧,我找到了自己可以為之犧牲一切的信仰。

塔拉索娃摩挲著這些字跡:你看,少尉。廖莎一直這麼天真。我在法國住了很多年,久得比我生命還要長遠。共和國不是用幻想建造出來的,是真實地用鮮血壘成的,最純潔的人被埋在最下面。廖莎在諾夫哥諾德宣誓加入協會,那都是一些什麼孩子啊?詩人、貴族、畫家、年輕的軍人……。這一瞬間,我後悔了,少尉,廖莎就像是我自己的孩子,他是如此朝氣蓬勃、無所不能、學什麼都毫不費力。可是我為什麼要教自己的孩子去尋找理想、為什麼要教他勇敢到忘記自己,我情願自己的孩子是愚笨而麻木的。至少,他現在還能站立在我面前。

葉普蓋尼收回自己釘在阿列克謝筆跡上的目光,看向眼前初春明媚的光線:您又是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呢?

塔拉索娃輕輕用柺杖撥開腳邊薄薄的積雪:因為,我們都是被廖莎的選擇遺棄的人。

葉普蓋尼捏住了自己的右手手腕:不,夫人,如果所有事情能夠重來的話,我寧願我沒有遇到過廖莎,我們其中一個人乾淨利落地消失,另一個人或許會好過很多。

塔拉索娃笑了起來:真是有趣。廖莎在信裡也對我說,說塔拉索娃媽媽,我現在就像一個主動跳進泥沼的人,我的情人站在岸邊,偶爾會俯身親一親我,但是每一次親吻之後,就會離我更遠,我努力揮動雙臂跳躍身體希望得到他的注意,卻一次次陷入得更深。我給他回信說,親愛的,你為什麼不能離開那個泥沼,利落地結束這一切,你是乾淨而健康的,應該是擁有乾淨而健康的感情。

塔拉索娃轉頭看向葉普蓋尼:親愛的少尉,你知道我的孩子是怎麼回答我的嗎?他給我回信中只寫了一句話——親愛的塔拉索娃媽媽,如果這樣算乾淨健康的話,我寧願自己是汙穢的。

葉普蓋尼捏住自己右手手腕的手逐漸加大力氣,他幾乎是嗚咽著讓這句話滾出自己的喉嚨:這個自私的、完全不考慮其他人痛苦的混蛋。

塔拉索娃舉起了柺杖,向葉普蓋尼打了過去,葉普蓋尼沒有躲閃,沉默地捱了這一下。這位阿列克謝的老師臉上並沒有生氣或者惱怒的神情,她看著年輕的軍官問道:很痛吧?明明知道很痛苦,你為什麼不躲開,少尉?

葉普蓋尼繼續在自己手腕上用著力,他想大喊:我躲避了,我真的努力躲藏了!但是他知道這是一句顯而易見的謊話,毀掉他生活的罪人不只是阿列克謝,他自己也是從犯。他有無數個機會真的乾淨利落地把阿列克謝從他人生中清除出去。

塔拉索娃拄著柺杖站了起來:是的,少尉。我也曾想如果廖莎是一個平庸普通的小男孩,只用掛念自己田莊的收成和鄰居家女孩的眼睛,循規蹈矩平平安安過一生是不是會更好。我想你也曾想過,如果沒有廖莎,自己每一步都能走得像計劃中一樣堅定而平靜,從軍、升職、娶妻、生子、有讓人豔羨的前程和不會出錯的人生。但是,孩子,那些能夠計劃得到、預想得到的正確的事情,並不會讓我們心跳加速。突如其來的激情、抵擋不住的衝動、無法抗拒的誘惑、雪崩一樣的痛苦,才會讓我們的心狂跳,人的一生就是為這些心跳的時刻活著的。

說著,塔拉索娃抬頭望著俄羅斯美麗的初春晴空,有些自嘲地笑起來:少尉,這種可笑的觀點也是我教給廖莎的。當他六歲時,覺得自己應該有一個情人了,就給一個小姑娘寫信,可惜人家拒絕了他。我當時就對他說:親愛的,你不可能每天六點起來計劃著去尋找愛情,愛情是可遇不可求的。如果你的情人不愛你,這也不要緊,你是如此熱情,你的愛抵得上兩個人的。

葉普蓋尼感覺自己要捏斷自己的手腕,眼前這位胖胖的老太太一點點幫他拼上了回憶的又一塊拼圖。塔拉索娃坐回到長椅上,還是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