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幾步路,我們就已經走到郊野上了。路很寬,一路上遮覆著胡椒樹的濃蔭。路兩旁都是椰子和香子蘭種植園。一種當地人叫海盜鳥的小鳥在棕櫚樹的葉子裡吱吱喳喳地叫著。我們在路上經過一條淺溪,上面有一座石橋;我們在橋上站了一會兒,看著本地人的孩子在水裡嬉戲。他們笑著、喊著,在水裡互相追逐,棕色的小身體滴著水珠,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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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我一面走路一面思索著他到這裡以後的景況。最近一些日子我聽到思特里克蘭德不少軼事,不能不認真思考一下這裡的環境。他在這個遙遠的海島上似乎同在歐洲不一樣,一點兒也沒有引起別人的厭嫌;相反地,人們對他都很同情,他的奇行怪癖也沒有人感到詫異。在這裡的人們——不論是歐洲人或當地土著—— ;眼裡,他當然是個怪人,但是這裡的人對於所謂怪人已經習以為常,因此對他從不另眼相看。世界上有的是怪人,他們的舉止離奇古怪;也許這裡的居民更能理解,一般人都不是他們想要做的那種人,而是他們不得不做的那種人。在英國或法國,思特里克蘭德可以說是個不合時宜的人,“圓孔裡插了個方塞子”,而在這裡卻有各種形式的孔,什麼樣子的塞子都能各得其所。我並不認為他到這裡以後脾氣比過去變好了,不那麼自私了,或者更富於人情味兒了;而是這裡的環境對他比以前適合了。假如他過去就在這裡生活,人們就不會注意到他的那些劣點了。他在這裡所經歷到的是他在本鄉本土不敢希冀、從未要求的——他在這裡得到的是同情。
這一切我感到非常驚奇;我把我的想法試著同布呂諾船長談了一些。他並沒有立刻回答我什麼。
“我對他感到同情其實也沒有什麼奇怪的,”最後他說,“因為,儘管我們兩人可能誰也不知道,我們尋求的卻是同一件東西。”
“你同思特里克蘭德完全是不同型別的人,有什麼東西會是你們倆共同尋求的呢?”
“美。”
“你們尋求的東西太高了,”我咕嚕了一句。
“你知道不知道,一個人要是墜入情網,就可能對世界上一切事物都聽而不聞、視而不見了?那時候他就會象古代鎖在木船裡搖槳的奴隸一樣,身心都不是自己所有了。把思特里克蘭德俘獲住的熱情正同愛情一樣,一點自由也不給他。”
“真奇怪,你怎麼會也這麼說?”我回答道。“很久以前,我正是也有這種想法。我覺得他這個人是被魔鬼抓住了。”
“使思特里克蘭德著了迷的是一種創作欲,他熱切地想創造出美來。這種激情叫他一刻也不能寧靜。逼著他東奔西走。他好象是一個終生跋涉的朝香者,永遠思慕著一塊聖地。盤踞在他心頭的魔鬼對他毫無憐憫之情。世上有些人渴望尋獲真理,他們的要求非常強烈,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就是叫他們把生活的基礎完全打翻,也在所不惜。思特里克蘭德就是這樣一個人;只不過他追求的是美,而不是真理。對於象他這樣的人,我從心眼裡感到憐憫。”
“你說的這一點也很奇怪。有一個他曾經傷害過的人也這樣對我說,說他非常可憐思特里克蘭德。”我沉默了一會兒。“我很想知道,對於一種我一直感到迷惑不解的性格,你是不是已經找到了答案。你怎麼會想到這個道理的?”
他對我笑了笑。
“我不是告訴你了,從某一個角度講,我也是個藝術家嗎?我在自己身上也深深感到激勵著他的那種熱望。但是他的手段是繪畫,我的卻是生活。”
布呂諾船長這時給我講了一個故事,我想我應該在這裡說一說。因為即使作為對比,這個故事對我記敘思特里克蘭德的生平也能說明一些問題。再說,我認為這個故事本身就是非常美的。
布呂諾船長是法國布列塔尼地方的人,年輕時在法國海軍裡服過役。結婚以後,他退了役,在坎佩爾附近一小份產業上定居下來,準備在恬靜的鄉居生活中過自己的後半生。但是由於替他料理財務的一位代理人出了差錯,一夜之間,他發現自己已經一文不名了。他和他的妻子在當地人們眼目中本來享有一定的地位,他倆絕對不願意仍然捱在原來的地方過苦日子。早年他在遠涉重洋時,曾經到過南太平洋群島;這時他就打定主意再到南海去闖一條路子。他先在帕皮提住了幾個月,一方面規劃一下自己的未來,一方面積累一些經驗。幾個月以後,他從法國一位朋友手裡借了一筆錢,在包莫圖斯群島裡買下一個很小的島嶼。這是一個環形小島,中間圍著一個鹹水湖;島上長滿了灌木和野生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