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把良夫安置,由花園另一一面向外走,眼前一花,好似有人向前擦肩而過,定睛細看,並無一人。心中驚疑,方要喝問,又聽對面步履之聲,近前一問,正是侍琴,說“病客半夜裡不見,老爺現在他屋內坐等,請師爺就去。”新民連忙趕往,堯民正在病客房中,手裡拿著一一張紙條,在那裡沉吟不語,見新民走來,便道:“新民,你看這事多怪,你先看這位朋友給我們二人留別的字。”
新民接過一看,那信先被風吹落,經侍棋在床邊尋到的,紙墨都是適才醫生開方所剩,上寫:“百死之身,得脫鬼趣。只以受人之託,所事未終,時機雲邁,不逞寧處。病孽少祛,值已更闌,未敢重勞清慮,留為拜別。歉咎至極,事竟荊見,再當泥首,謹拜留上虞、錢二公足下。泥中人頓首。”三行小楷,書法褚河南,茂密朗潤,看去很用過幾天工夫。看罷,方自尋思。
堯民命將前書取出比看,新民因那信已幹,恐東家索看,到家更衣之前,仍放在衣袋內。聞言伸手去摸,業已化為鳥有。猛想起適才暗中行路,似有一黑影擦肩而過,定被那病人取去無疑,便和堯民說了。知是飛行絕跡的異人,書上語氣真誠,不落尋常感恩圖報俗套。看他受人之託,從數千裡外冒暑長征,銳身急難,幾於葬身溝壑,剛得重生,又復力疾赴難,生死不渝,這等高風俠行,毅力誠心,尤為難能可貴。二人談起,俱甚敬佩。算計他必要重來,便囑二童不許向外張揚,明;刁對人只說病人半夜裡病癒,與老爺見面,說家在近處,身有要事,必須回去,改日再來暢聚,已然辭別。囑咐停當,分別回房安歇。第二日重設延賓之宴,聘請良夫人衙,與新民共辦筆墨。堯民世族科甲,又是行家,幾天過去,便看出良夫的真才實學,越發看重,相待甚優。良夫窮途知己,感恩圖報,盡心襄助,自不必說。堯民幕中有了這樣好手,官聲益發大著,起初總以為所救異人不久必來,誰知光陰易逝,一晃過了年餘,並無音跡,先還不時談起,日子一久也就不在話下。
堯民為人方正清廉,疾惡如仇,京中當道,本就得罪很多,偏生這年新任閩撫出身紈絝,人極糊塗,卻好武勇,院衙養著不少教師護院,什麼樣人都有,常在外面狐假虎威,魚肉良善。這樣上司,堯民哪裡看得起他!遇見有入滋事,立即執法以繩,不少寬假。閩侯縣令黃應瓊恰是堯民年侄門生,少年風骨,守正不阿,秉承老年伯的意旨,決不留情,一味公事公辦。閩撫不懂公事,幕中都是一些清客蔑片之流,只一護短,便栽跟斗。想拿首縣出氣,只拿不著人家錯處,又有堯民為作護符。還算藩司是個好好先生,與雙方一是友誼,一是世交,常出來作和事佬。堯民又有良夫、新民二人力勸稍微容讓,否則僵局更多,簡直不能下臺。閩撫在自痛恨,無計可施。後來嫌怨日深,閩撫把這兩人看作眼釘肉刺。
正在無可奈何之際,忽然有人帶來一個幕賓,是個好猾小人,到不幾天便給東家出主意,一面專人進京賄託當道,找兩個奔走權門的御史,風聞入奏,參劾堯民、應瓊。
一面又買串刁民,上控閩、長兩縣,命手下武師夜人人家,做出賊證,教官府審間不清,他卻據以撤革查辦。準備萬一參不動堯民,先去掉他的爪牙。容到此計不成,索性再命武師下手行刺,必欲去之為快。堯民本不知情,這晚賓主三人正在後園夜飲暢談,忽然接到一封密函,先把好謀和盤托出,未了卻勸堯民急流勇退,否則朝有權臣大敵內外謀孽,目前小人道長,日夕設計傾陷,終難免患。函長千言,披陳利害,甚是詳明,筆跡署名,正是那自稱泥中人的異人,三人見對方陰謀果然狠毒,並且他身邊養有不少飛簷走壁的武師,怎麼樣也要吃他的虧。
堯民年來官情原本淡泊,復經良夫、新民力勸,決計潔身全軀而退,辭官歸隱,只不願連累黃應璩和長樂縣兩個門生屬吏。三人徹夜熟商,經良夫想出計策,一面命人進京打點,一面把閩、長兩縣召來,授以密計,應付仇敵,並說:“我已歸遂初服,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勸令暫時先己告病引退,以免危害。二人一聽,也害了怕,均都依言行事。各費了無數心力,勉強捱了數月。仗著異人報警,得信尚快,居然搶在頭裡。
言官參奏堯民未成,反得了一點小處分。閩、長兩縣一面告病,一面竭力提防,總算化險為夷,平安卸任,不敢在省裡停留,各自設法另行謀幹去了。風波平息,堯民辭章早到京裡。那些仇家沒參得動他,仇恨越深,正打算示意閩、浙督撫聯銜參奏,閩撫更是不肯甘休,難得他自肯知難告退,自是稱心,聖眷只管優隆,終為權好所惑,準了奏摺,原品休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