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民存著戒心,退志堅決,發奏摺時公館未退,家眷悄悄先行,跟著起運書籍行李。
等新任到來交代,原已辦好相候,從容度過,假作因病謝客,實則第二日便派了兩名老家人暫守空房,隨後再走,自和兩個幕中良友、得力家人張福,輕車簡從,微服宵行,離開福州省城,往永康故鄉進發。三人行在路上,只說事機縝密,仇人決不至於覺察。
誰知閩撫所延惡賊也頗機警。起初行刺原為閩撫忿極相拼,及見人已辭官,省裡行刺難免要擔處分,路上便可推之盜賊。好在院衙內這類充刺客的人物又有的是,又見上次陷害堯民,對方好似未卜先知,應付裕如,越發加了小心。一面改變方略,一面暗命心腹不分曉夜窺伺行蹤。堯民這裡剛走,閩撫早得了報告,立派兩撥謀勇兼全、與沿途綠林中人通聲氣的刺客尾隨下來。
堯民等三人,因閩、浙交界好山好水甚多,沿途正好就便登臨,還在睡裡夢裡,這日行經延平府城外。延平古名劍州,地居閩江上游,乃閩。浙水陸兩運要衝,官驛所經,江中木排商船往來如織,市廛甚為殷富,堯民因在路上聽說江邊有一臨江樓,菜看茶點均負盛名,忽動酒興,想去痛飲一頓,在當地歇上一日,少烷征塵,再往浦城趕去。良夫新民也未勸阻。好在沿途都是官道大路,盡多繁盛之區,一行所用舟轎車馬,為了避人耳目,都是相度情形,隔縣零僱。當時先尋了一家中等客店住下,開發輿夫,命張福看家,自在店中要吃的。賓主三人一同問路,往臨江樓酒館中走去。到了一看,那樓面江而建,正當鬧市之中,分上下兩層,共是三間門面,裝置甚是富麗。這時正當中午飯時,雅座業已賣滿。還算堂倌有點眼力,看出三人氣度不似常人,另眼相看,設法把樓梯口那間小雅座,向兩個要走未走的熟茶客勻讓出來。
三人入內坐定,先要了一碟肉鬆、一碟紅糟鰻魚、一碟燴鮮蝦、一碟涼拌珍珠筍、一斤竹葉青,先飲了一陣酒。良夫在閩較久,歸他想菜,又要了炒鮮蝦仁、糖炒白鮮、蝦於筍片、扁食燕皮、紅燒魚皮、銀肺湯六樣。堯民嫌少,叫堂信再報拿手的菜,堂倌剛報了兩吃琵琶蝦和芙蓉雞圭,忽聽外室有兩人說話,都是北京口音。一個說道:“你說這事夠多新鮮,就這一會的工夫,四個大活人,他媽屬螃蟹的,楞會橫著就顛啦!”
一個答道:“你這是多餘,操這份心於嗎,他反正得打浦城、仙霞這條路走,前站不還有趙爺他們侍候不是,咱們哥幾個,誰還分誰,誰辦下一樣?只交得上差就得。聽說這館子怪不錯的,樂得歇歇腿,吃頓好米飯,再追上去也來得及。我在福州這幾年,口味也隨了人家啦,什麼腥的臭的,滿沒聽提,你怎麼著?”一個道:“我倒也能湊合一氣,可是先提那檔子事別瞧著容易,我這幾天真犯嘀咕,心老不定。”底下聲音便小了下去。
良夫聞聽,首先心動,忙和堯民一使眼色,音放低,把學來的閩語告知堂倌:“不必報了,只撿好的拿來就是。
一面起身,由簾縫向外愉看。只見近側不遠,緊貼樓柱一張桌旁坐著兩人。對面是個麻子,身材高大,紫黑臉膛,額有刀瘢,濃眉如刷,二目兇光外射,滿臉豪橫之氣。
另一人也是個梢長大漢,只比麻子身材瘦些,背向雅座,看不見臉。時雖深秋,南方地暖,二人都把長衣脫去,身上只穿著一身夾襖褲,都是上面密扣緊身,下面絲帶綁腿,青布襪子,虎頭皂鞋。桌旁椅上斜靠著兩件行囊,粗只尺許,卻有三尺來長,二人長衣搭在上面,內中好像包有兵器,一望而知是北方豪強之士。堂倌剛把酒菜送上,看神氣剛到不久,良夫何等機警,一聽二人所說口氣,便想起泥中人告密信上,曾有對頭著人行刺之言,料定堯民行蹤已被對頭髮覺,派刺客暗跟下來,並還不止一撥。因避嫌疑關係,不在福建境內下手,意欲尾隨到了閩、浙交界山野無人之地再行發難。只不知二人既是如影隨形、寸步不離的跟隨,適才住店開發輿馬,並未覺察隱避,二人怎會同失迷了所追人的蹤跡?好生不解。
見二人已在狼吞虎嚥,大吃大喝,不再說話。又見堂倌端了適要的菜快進房來,忙即歸座,等堂倌放菜去後悄悄告知堯民,新民。二人本也聽出有異,心卻鎮定,便商量脫險之策。新民先主張乘刺客走迷之際,由當地改道,或僱舟船溯江上駛。良夫答道:
“不妥。刺客不只外邊這兩個,他們認得我們,我們卻不認得他們。一則敵暗我明,二則敵人羅網周密,我們俱是文人,不但手無縛雞之力,連長路都走不動。舍卻官驛正路,便須由仁壽入山,走武夷山中樵徑,仍須由仙霞關出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