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睛細看,半舊的帕子繡樣清雅走線精緻,確實挺孃的,顯然出自女子之手。
只不知是她拿的江氏院中丫鬟的,還是小時候混用了練秋、拂冬做的針線。
杜振熙猶豫而不解。
杜晨芭卻似得到了什麼驗證,緊盯杜振熙的眼睛漸漸黯然,喃喃道,“那天你隨手抓了好些汗巾帕子,我仔細看過了,四叔的汗巾不愛繡花樣,練秋姐姐和拂冬姐姐的針線從不用這樣鮮亮的配色。這塊帕子上的繡樣雖然精巧,用的絲線卻很普通,不是府裡會用的貨色……”
杜振熙不諳女紅,杜晨芭卻是從小捻針拿線的乖乖女,認出絲線品相下乘,如杜府這樣的土豪,連下人都不用,更何況用到主子身上。
半舊帕子,來自府外。
杜晨芭似被人揪緊了心口,低喘一口氣才鼓足力氣道,“七哥,這帕子是女子繡品,你說,是不是那一位送給四叔的?”
杜府上下,會以那一位指代的,無非事關陸念稚的那件事。
杜振熙睜大眼睛。
腦中似有靈光閃現,陳年舊事翻滾過腦際。
能讓江氏提起陸念稚的親事也三緘其口的“那件事”,不僅關係著陸念稚的名聲,也關係著杜府的名聲。
陸念稚曾經定過親。
確切的說,是曾經險些定親。
女方是官學先生、陸念稚的座師之女,這年頭師命勝過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彼時十七歲的陸念稚聽懂座師的暗示後,就將座師有意招他為婿之事稟明尚在世的養母大夫人,兩家長輩透過氣後自有默契,加之陸念稚在官學走讀,和座師之女常有“接觸”,尚未真正定親前,就有郎才女貌的佳話流傳。
只等陸念稚秀才變舉人,為親事增光加碼後,就正式交換庚帖。
陸念稚是否滿意這門親事,她無從得知。
但大夫人——她的祖母卻極其滿意,深覺能娶詩書家的女兒做兒媳是天賜佳緣,更覺這門親事是杜府改換門楣的天賜良機,一邊督促陸念稚進學,一邊親點聘禮,卻在陸念稚下場前驚聞變故:陸念稚的座師在仕途不順返鄉教書多年後,由昔年同窗舉薦,突然辭館入仕,將舉家遷居京城為官。
京官精貴,難怪陸念稚的座師心動,意氣風發之餘勸陸念稚一同入京,一為陸念稚科舉,二為兩家親事。
當年她五歲,杜振晟是才出生的奶娃娃,誰都不敢保證她不長歪、杜振晟能順利長大。
而陸念稚已是內外預設的杜府未來家主,隨座師旅居京城,就意味著拋家棄業,意味著忘恩負義。
陸念稚無意做小人,架不住有人背後捅刀,甘願做小人。
這頭座師還在苦勸,那頭流言席捲滿城:舉薦座師的同僚為嫡次子求娶座師之女,書信往來間以信物暫代庚帖,已然說定親事。
事關女方閨譽,這樣的隱私傳得沸沸揚揚,除女方有意放出風聲外不做他想。
人往高處走。
利益捆綁,人之常情。
陸念稚留下這兩句話轉身進考場,再出來時已是舉人功名。
十七歲的秀才不少見,十八歲的舉人卻鳳毛麟角。
喜訊驚動廣羊府大小衙門,知府大人親自登門道賀。
杜府門庭若市。
然而科舉有成的喜事蒙著親事乍變的灰,少年陸念稚彷彿一夕蛻變,變得沉默持重,從頭到尾雲淡風輕。
大夫人卻氣得渾身發抖,杜振熙亡父死於馬上風的悲憤、亡母難產而死的悲慟尚未散盡,又堵著養子親事被坑的惡氣出不來,強撐著派下打賞的喜錢後就追隨大老爺的腳步,大悲大喜後蹬腿走了。
中舉的流水席擺到一半,紅燈籠換成了白幡。
陸念稚止步於舉人功名,專心教養侄兒,一心打理生意。
關於親事的流言風向再變,傳座師拗不過老妻愛女心切,不願女兒因陸念稚守三年重孝而耽擱年華,才擅自交換信物另定親事。
漏洞百出的說辭,好歹亡羊補牢,扯做成全兩家顏面的遮羞布。
女方是已經出城進京的京官,男方是本地巨賈的新進舉人,哪頭都不好得罪,沒人指責女方背信棄義,也沒人非議男方被打臉悔婚。
這門親事,就成了人人諱莫如深,杜府上下閉口不談的“那件事”。
這些年江氏不提陸念稚親事,一是出自私心暗藏愧疚,二是因著陳年舊事又恨又痛,心疼陸念稚。
放任陸念稚隨心隨意,做他的鑽石王老五,要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