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詩中寫道:‘老桂開花天下香,看花走遍太湖旁;歸舟木瀆猶堪記,多謝石家䰾肺湯。’從此石家飯店出了名,䰾肺湯也有了名氣。有些名菜一半兒是靠怪,一半兒是靠吹。”
我向椅背上一靠,深深地透了口氣。
“你們的缺點也不少,為什麼把活魚隔夜殺好放在冰箱裡?為什麼把青菜堆在太陽裡?飯店裡的東西除掉酒以外,其餘的都得講究新鮮。過去有一隻菜叫活炒雞丁,從殺雞到上菜只有三分多鐘,那盆子裡的雞丁好像還在動哩!”
包坤年舉手發言了:“楊師傅,請你說說,這麼快都有什麼秘密?”
“也沒有什麼秘密,主要手腳快,事先做好一切準備,乘雞血還未瀝乾時便向開水裡一蘸,把雞胸上的毛一抹,剜下兩塊雞脯便下鍋,其他什麼也不管。這……這主要是供表演用的,也可以為廚師增加點名氣。”
楊中寶為我們講了兩個多鐘頭,又到廚房裡去實地操作表演;老人的興致極高,不肯休息,回家後便犯老病,睡了十多天。
我本來想打報告,把楊中寶請回來當技術指導,補足他的原工資,外加講課津貼。現在再也不敢驚動他了,讓老人安度晚年。青年人的學習熱情很高,不肯罷休,說是剛剛聽出點味道來,怎麼能停下呢!這話很對,我過去沒有重視人才,更沒有想到培養的問題,現在悔之未晚,得加倍努力!想來想去,想出了一個主意:出招賢榜!誰熟悉哪個燒菜的名手,都可以推薦,不管是在職的還是退休的,講一課都是八塊錢,年老體弱的人,可以叫出租汽車去接。
這一下可壞了,一張招賢榜又把個朱自冶引到了我的身邊!
不知道是誰首先想起了朱自冶,一經宣揚以後,人人都同意請朱自冶來講課。這使我十分吃驚,原來好吃也會有這麼大的名氣!
是的,請朱自冶來講課的理由是很充分的。他從一九三八年開始便到蘇州來吃館子,這還沒有把他在上海的“吃齡”計算在內,不間斷地吃到了大躍進之前。三年困難之中雖然一度中斷,但他從未停止在理論上的探討,據外間流傳,就是在那極其困難的條件下,他寫成
了一本食譜。“文化大革命”期間他什麼都肯交待,唯有這份手稿卻用塑膠紙包好埋在假山的下面。此種行為的本身就可以躋身於科學家、理論家、文學家的行列,且不說他到底寫了點什麼東西。包坤年說得好:“只要他講講一生都吃了哪些名菜,就可以使我們大開眼界!”我同意了。我再也不能把個人的好惡帶到工作裡。何況我不見朱自冶已經整整十年,十年寒窗還能中狀元,你怎麼能把個朱自冶看死呢?可是我沒有親自登門求教,是包坤年叫了一部出租汽車去的。朱自冶六十八歲,符合我所說的坐車條件。包坤年說他想借此機會去向朱自冶和孔碧霞檢討,過去的事情是一時昏了頭。我想也對,這個檢討由他去做比較適宜,誰欠的賬誰還,我也不能包攬。
朱自冶講課的那一天,也是我主持會議。他的吃經我已經聽過一些了,特別是關於南瓜盅,我的印象是很深的,我要聽聽這些年他到底有了哪些發展。
朱自冶並不是很會講話的人,尤其是到了臺上,他總是急急巴巴,抖抖合合的。講起吃來可大不相同了!滔滔不絕,而且方法新穎。他一登臺便向聽眾提出一個問題:
“同志們,誰能回答,做菜哪一點最難?”
會場活躍,人們開始猜謎了:
“選料。”
“刀功。”
“火候。”
朱自冶一一搖頭:“不對,都不對,是一個最最簡單而又最最複雜的問題——放鹽。”
人們興致勃勃了,誰也沒有料到這位吃家竟然講起了連一個小女孩都會做的事體。老太太燒菜的時候,常常在井邊上,一面淘米一面喊她的孫女兒:“阿毛,替我向鍋子裡放點鹽。”世界上最複雜和最簡單的事情都有最大的學問在裡面,何況我們的幾個老廚師都在頻頻點頭,覺得是說在點子上面。
朱自冶進一步發揮了:“東酸西辣,南甜北鹹,人家只知道蘇州菜都是甜的,實在是個天大的誤會。蘇州菜除掉甜菜之外,最講究的便是放鹽。鹽能吊百味,如果在䰾肺湯中忘記了放鹽,那就是淡而無味,即什麼味道也沒有。鹽一放,來了,䰾肺鮮、火腿香、蓴菜滑、筍片脆。鹽把百味吊出之後,它本身就隱而不見,從來就沒有人在鹹淡適中的菜裡吃出鹽味,除非你是把鹽放多了,這時候只有一種味:鹹。完了,什麼刀功、選料、火候,一切都是白費!”
我聽了大為驚訝,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