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於金鑾殿裡的皇上,都不能事事皆如意。越挫越勇值得欽佩,遇著點事就想輕生,那這人就不可救了。你是聰明人,聰明人懂得變通,前頭有攔路的坎兒,繞上一段也就過去了,沒有必要一頭撞上去我的意思你能明白嗎?”
定宜聽了半天,“不太明白也不是,道理我都知道,可您說的和我沒什麼關係呀。”
弘策有點著急,料他大概真有念頭,因此處處裝傻。藏著掖著他不承認,那就只好點破了。他指了指他身上,“又不是女人,你隨身帶著綾子做什麼?”
她給噎住了,原來真被他瞧見了,怎麼辦呢,她一時慌得摸不著方向,打著馬虎眼說:“什麼綾子呀沒有,您看錯了。好好的我帶根綾子,多不吉利呀。”
他支支吾吾搪塞,弘策看不清口型,愈發覺得焦躁。吹亮火摺子比在他面前,火光氤氳裡看見他臉色蒼白,閃爍的藍火映襯出硃紅的嘴唇,半明半昧間有種奇異的妖嬈。
第27章
他心頭一撞;也是須臾;又平緩下來;只道:“我跟前不必隱瞞,你有什麼心事只管和我說。咱們也算談得來;淵源呢,說有也有一些。你信不及別人;應當信得及我。我養母常說一句話,投胎煩難;能活一天就好好消受一天。譬如她,進宮後沒得過聖寵,老爺子駕前不溫不火過了幾十年;她就看得開;也懂得作養自己的身子。”他想了想,又補充了句,“再好比我,我在喀爾喀受的苦一言難盡,如今不是都過去了麼。你遇到的坎兒不過是些柴米油鹽的瑣碎事,我呢,動輒攸關性命前程。要是我跟你一樣心眼兒窄,早死了十回八回了。”
定宜知道他是誤會了,錯把她勒胸的絛子當成上吊用的綾子了。也是的,古往今來哪有那麼多女扮男裝的事兒呀,花木蘭是誰都能當的?女人在男人堆裡混日子多不容易啊,一說姑娘,王公們首先想到的就是月洞窗下繡花彈琴的倩影。再看看她,水裡來泥裡去的,和那些閨秀挨不上。
就是誤以為她要尋死,這點出乎她的預料。本來還琢磨怎麼瞞天過海呢,沒想到他預先替她擺好了臺階。可是不能順著說,回頭他要繳了她自盡的工具,她裹在身上呢,拿不出來。
火摺子照得她眼花,她稍稍別過去一點,搜腸刮肚合計出個好理由,“不是您想的那樣,我沒要尋死吶!您說的是今天我進梢間前落在地上的絛子是不是?那個呀,是我臨出門前預備好,用來裹我腿的綁帶。您知道的,上寧古塔路遠迢迢,我沒怎麼出過遠門,天天的在馬背上顛簸,我那兩條腿都給馬鞍子磨壞了,衣裳料子一刮鑽心的疼。我就拿那個綁帶把腿包裹好,墊了一層就好多啦。”說著努力眯眼覷他,“十二爺您太關心我了,就為這麼件小事您巴巴兒跑出來找我,還挨我砸了一石子兒我對不住您吶。咱們不說那個綁帶了行嗎,我就想看看剛才砸您哪兒了,砸壞了沒有啊?”
弘策這才想起來肩頭隱隱作痛,可是痛也敵不過掃臉,他滿以為他打算輕生,誰知道人家就是為了包裹腿上的傷,這麼著自己算怎麼回事呢,操心過了頭,鬧笑話了。不過這綁帶綁的他眉頭擰起來,打量他的臉,打從第一次見他起就覺得他和一般人不大一樣,過於娟秀,過於細緻也許是他想得太多了,長得像女人,未必就是真女人。他聽弘韜議論過,說他曾經有個雙生的妹妹,龍鳳胎嘛,男孩兒偏女性化一點也說得通。
他撫了撫肩,回頭看一眼,驛站大門上的燈籠掛著,黑夜裡遙遠的芒,頗有飄渺之感。轉頭問他,“回去麼?”
她被火摺子照得難受,噗地一下吹滅,從他手裡接了另半截小竹筒給扣上了,笑道:“難得離他們遠遠的,再坐會兒。您著急回去嗎?要著急,那我就陪著您回去。”
放眼看四野,燕山在月下起伏,高高隆起的山脊,朦朧間像暈染了一層薄紗。野外的涼風吹拂過湖面,帶著涼颯颯的溼氣,不似驛站牆頭屋頂都飽含了熱量,這裡果然要涼快許多。
時候倒還早,回去除了看書睡覺無事可做,他稍挪了挪身子,“那就再坐會兒。”
定宜挺高興,把馬蹄袖放下來給他扇風,“黑燈瞎火的,我這麼說話,您看得清嗎?”
她有意把口型做得很誇張,方便他看明白,他說:“別支支吾吾的就可以。”言罷指指身旁,“正對著月亮,背光我看不見。”
她噯了聲,在一旁按膝坐下,又坐得不甚安穩,躑躅道:“照理說您身邊不該有我的座兒,我是奴才,這麼的不合規矩。”
他卻不以為然,“這裡沒外人,要有那麼多講究,當初你就不該找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