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王爺真是個親切的好人,走動幾次,她都不算外人了。定宜抿嘴一笑,“是這話,要是您心腸硬點兒,您府上再森嚴點兒,我連門都進不來呢,怎麼見著您呢!十二爺,您說還有多久能到長白山呀?到那兒的時候天該冷了吧,您禦寒的衣裳帶足了嗎?越走越冷不能就地紮營了,得算計著走,挑有驛站的地方走,是不是?”
他嗯了聲,“估摸著十月裡差不多能到,那時候應該已經下雪了,北邊的驛站都燒炕,晚上睡覺也凍不著。”
她偏過頭看他的臉,月色裡的尊榮依然耀眼,王爺是和靜的眉目,卻有不動聲色乾坤盡在我手的氣度。她計較了下,小心打探道:“這回去長白山是要召見溫家的三個兒子嗎?依您看,溫祿的案子裡頭有冤情沒有?或者說溫祿就是被冤枉的,有人拿他頂包兒,然後把他殺了滅口了?”
定宜當然希望是起冤案,她父親為官怎麼樣她雖不知道,但哪個做兒女的願意自己的爹身後滿是詬病呢!二品的大員,大家大業的,說敗就敗了,現在想起來也覺得酸楚。
弘策從來不辦沒把握的事,也不會說沒根底的話。他搖頭道:“這個暫且不好下定論,認真一清二白也不能進號子。官場是個染缸,出仕前下定決心做好官,可是權勢裡浸淫著,心神扎不穩,日久年深毒就入骨了。三堂會審判了斬監候,結果第二天吊死,不合常理。”
所以判前和判後是個關口,死在判前必定有貓膩,死在判後呢,罪都定下了,不過伸手推一把,助他早日結案,以防有變。
定宜長嘆一口氣,“官場上不簡單,你死我活的,還不如做平頭百姓呢!”
他淡淡一笑,“各人有各人的志向,有人寒窗苦讀只為金榜題名,做官光宗耀祖啊,一家子伺候大爺似的伺候他,幾輩子的指望全在這上頭了。過了殿試鯉魚跳龍門,再清寒的家境都能一點兒一點兒好轉。要是落榜呢,回去再讀三年,還不定最後怎麼樣呢。”他轉過頭瞥他一眼,“都像你這麼的,千方百計做戈什哈就是為了出門長見識,那朝廷官員該青黃不接了。”
好好的怎麼說她呢,他不知道內情,她也算有志向的人,只不過不能透露罷了。
“溫祿的案子要是有疑點,他三個兒子能不能重判?”
他一直是看著她的,得看口型啊,定宜問完了,瞅他那眼睛有點慌。十二爺不是好糊弄的人,她打聽得這麼仔細,萬一讓他看出破綻來了怎麼辦?她趕緊的打哈哈,話鋒一轉就調到別處去了,“您說讀書人考狀元,我想起來這麼個人。那時候我剛拜在我師父門下,住在扁擔衚衕,那兒有個街坊,是讀書人,和我們共一個山頭,一到晚上就背書。我師父夏天坐在牆根兒底下吃飯,聽見什麼‘上智不教而成,下愚雖教無益’就說又來了,嗡嗡嗡的,死記硬背,指定考不上。我師父沒說錯,那人連著考了兩回都沒成,最後一氣之下把四書五經全塞在爐膛裡點火了。家裡窮啊,沒飯轍,就找我師父來。我師父給他指了條道,上響閘那兒給人卸糧食去。漕船來了裝袋,怕你偷糧食給扒得赤條條的,腰上兜塊兒布,腳上一雙鞋,這就扛麻袋。要說那人,讀書不走心,過日子倒勤儉。不讓穿衣裳不要緊,人家有大鞋。船艙裡一來回,鞋就給裝滿了。扛扛扛扛到壩上,鞋脫下來一磕全藏起來,晚上取去,這一天嚼穀就有了。後來他還說呢,書中自有黃金屋,唸了十來年書,黃金屋沒見著,倒是出去賣力氣能填飽肚子。”
弘策愛聽民間那些故事,每個人的見識經歷因為生活的壞境不同,都有一定的侷限。像他這樣的親王,整天聽見的都是哪個王府貝勒府短銀子了,向內務府打借條兒。宗室又懶又好面子,再窮排場不可少,寧願賣家裡瓷器古畫兒,也絕不會拉下臉出去找活路。倒是那些底層的百姓,揭不開鍋了腦子就活了,雖乾的事不上臺面,也算是有急智,聽著很有意思。
“糧食夾裹出來了,腳不受罪麼?”他說,“我對旁的都不計較,就是鞋上講究,大了小了都委屈腳,底下有東西硌著怎麼走路呢。”
定宜手一劃拉,說:“那會兒顧不上啦,知道口糧在腳底下,委屈就委屈吧!您看街沿兒上花子不委屈,天兒好了脫棉襖拿蝨子,飯點兒上舍粥的地方取牌子,那都不是正經過日子的樣兒。這秀才後來娶媳婦,幾回差點兒黃了,還是我師父出面給說合的。”
十二爺品出味兒來了,像聽說書似的著急她的下回分解,問:“為什麼?是嫌他沒出息沒錢?”
她說不是,“姑娘不是大戶人家出身,想穿金戴銀也不能找他。”她咂咂嘴,“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