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除掉,他才提起米袋往裡走,一邊走一邊老聲老氣的叫:“祁大哥!祁大哥!”
這個細節,主要是透過人物的動作寫人物的性格。他的跺腳、搓臉、拍土,既顯示了他長途跋涉的辛勞和身體的硬朗,又可見出他的實誠與樸素。接下去,寫在祁老人一家的熱情款待下,他“把四大碗麵條,一中碗炸醬,和兩頭大蒜,都吃了個乾淨。吃完,他要了一大碗麵湯,幾口把它喝乾,而後挺了挺腰,說了聲:“‘原湯化原食!’”作家只不過選取了日常的一些生活細節,然而卻把常二爺爽直、淳樸的性格寫活了。常二爺第二次進城,懷裡揣著十塊錢,他是受人之託,進城買藥的。一進西直門,他被日本兵攔住了,日本兵教他解開懷。作家這樣寫常二爺此時的表現:在解鈕釦之前,他先把懷中掖著的十塊錢票子取了出來,握在手中。心裡說:“除了這個,準保你什麼也搜不著!有本事的話,你也許能摸住一兩個蝨子!”一個動作,一句內心獨白,表現了常二爺的細心沉著與風趣幽默;但是,常二爺不僅沒有保住來之不易的十塊錢,而且捱了打,罰了跪,“今天,他跪在人馬最多的甕圈兒中。他不敢抬頭,而把牙咬得山響,熱汗順著脖子往下流。”這個細節,逼真而又細膩地刻劃了人物此時的心境。“不敢抬頭”,是因為他覺出了受汙辱的羞恥;“把牙咬得山響”,顯示了他的倔強不屈和對敵人的憎恨。在《四世同堂》裡,常二爺是個次要人物,只出場兩次,作家抓住他與讀者會面的僅有的少量機會,透過幾處細節描寫,比較完整地顯示了人物性格特徵的各個側面,尤其是他的樸實、正直與倔強,給人留下了難忘的印象。
當老舍的筆鋒轉向刻劃反派人物的面目時,細節則常常具有諷刺性,顯示了作家慣有的詼諧幽默的風格。我們來看寫冠曉荷的兩個細節。冠的老婆大赤包靠巴結日本人當了北平妓女檢查所所長,冠為討大赤包的歡心,寫了兩張喜報僱來兩個叫花子在門口報喜。他不願把妓女的字樣貼在門口,“可是他不曉得轉文說,妓女應該是什麼。琢磨了半天,他看清楚‘妓’字的半邊是‘支’字,由‘支’他想到了‘織’;於是,他含著笑開始寫:‘貴府冠夫人榮升織女檢查所所長……’”這是以嘲笑的語調寫冠曉荷的行動與心理,從而構成諷刺性細節,表現了冠曉荷喜歡裝腔作勢而又厚顏無恥的性格特點。另一個細節是,祁瑞豐作了教育局庶務科科長之後,冠去送禮致賀:“曉荷找出兩份禮物來,一份兒是兩瓶永遠不會有人喝的酒,一份兒是成匣的陳皮梅,藕粉,與餅乾;兩份兒都已遊歷過至少有二十幾家人家了。曉荷告訴僕人換一換捆束禮物的紅綠線。‘得!這就滿好!禮輕人物重!’”這是寫冠曉荷的虛偽。雖然純是客觀的描述,但是在表面可笑的諷刺中,分明包含著對醜的事物的憎惡與否定。
老舍有時還以誇張的手法寫一些諷刺性細節,以突出反派人物的某種性格特點。大赤包當了所長以後,藍東陽來賀喜,此時,大赤包極力顯示出一種很大的氣派。她先是猛烈的咳嗽,聲震屋瓦,“連呼吸的聲音也好象經由擴音機出來的”,而後,“極吝嗇的點了一下頭”,算是對客人的歡迎表示。“她的氣派之大已使女兒不敢叫媽,丈夫不敢叫太太,而都須叫所長”,活畫出了這個女漢奸的可笑而又可恥的嘴臉。
從以上所引的諷刺性細節可以看出,老舍善於以嘻笑奚落的筆墨勾勒反派人物的行動與心理,他對醜的事物的強烈憎惡與嚴厲斥責,往往包含在輕鬆的幽默之中。如果說,老舍早期的小說,幽默有時流於油滑,減弱了諷刺的力量,那麼在《四世同堂》裡,諷刺與幽默則有著較好的結合,那些令人可笑的諷刺性細節,無不包含著嚴肅的內容,顯示了老舍反映生活的深刻性。
此外,老舍還往往圍繞一個事件,對比著寫幾個人的心理活動,使人物性格在對比中得到凸現;他還善於透過生活環境的描繪來襯托和表現人物的性格,尤其是寫祁老人那樣的“老派”市民人物,往往將寫風俗與寫性格交織在一起,筆力簡淨而又富於感情色彩。總之,《四世同堂》刻劃人物的手法,是豐富多樣的,值得認真研究和學習。它當然也有缺點。書中的幾個反派人物,冠曉荷、大赤包、祁瑞豐、藍東陽,在某些地方有雷同化和漫畫化的傾向,人物形象的深刻性受到了一定的影響。錢默吟與祁瑞全是作家筆下的理想人物,作者寫他們的反抗精神的篇章,不乏感人之力,但同時也可以看出來,老舍對這類人物不熟悉,尤其是寫錢默吟,時有概念與失真之處。
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老舍是富於獨創性的傑出作家。他的獨創性,首先從題材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