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肚子裡面,剛要給他拿饅頭,這個時候,外面的竹門有扣扣扣輕聲叩門的聲音。
“誰?”
吱呀一聲,虛掩著的門被輕輕推開。
一身華服的裴檀站在外面。
像一棵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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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上,好人總是不得安。”
楚薔生慢條斯理的從床上起來,手中拿著那個我喂他的夾了肉的饅頭,繼續說,“本來躺著想受用一下被人餵飯的嬌寵,誰知道半路闖進來這麼一個……”
話沒有說完,他又開始吃夾了肉的饅頭。
人卻慢慢走出屋子。
裴檀衝著他微微施禮,還是標準的雍京貴公子的模樣。
“別來無恙?”
楚薔生倚在門邊,“託福,還不錯。不知道貴胄裴侯爺大駕忽臨,小舍蓬蓽生灰。不知道侯爺來此,所為何事?”
“裴某不是王侯,楚總憲稱呼錯了。”
“在下已經致仕,不在都察院供職,所以總憲什麼的稱呼,侯爺能免則免吧。還有,在楚某人心中,侯爺就是侯爺,不會錯。”
裴檀似乎也沒有再計較,他忽然問我,“不知祈王殿下也在這裡和楚總憲聊天,雖然時機有些不對,不過請恕在下失禮。”
我一愣,指著裴檀說,“我說,俗話都說打人別打臉,見面別揭短。當著禿子別說光頭,矮人面前別說短話。宮變那日你就在大正宮正殿,我怎麼丟的王爵你還不知道,你現在不是有心寒顫人嘛。”
裴檀又不回答。
我看他戳在籬笆牆外面,想了想要不要讓他進來,可是楚薔生似乎鐵了心堵在門外。
“一個賦閒在家的宰相,一個被罷黜的親王,雖然聚在一起不過聊一些千山綠水,詩歌田園,可是在別有用心的人心中,會變幻出無窮無盡的口實。諸如殿下結交外臣,心懷怨懟,讓人防不勝防。”
楚薔生微微冷笑,“你來就是要說這些?多謝你的好心,我們會小心的。既然能說的你都說完了,楚某這裡茅簷草舍,招待不周,侯爺請回。”
裴檀,“我是來辭行的。兵部的調令已經到了,我即將外任新州。這一走,也許此生此世都不會再回雍京,你我也再沒有見面之日。裴某年少之時行為乖張,萎靡荒唐,犯下的過錯九死不能挽回,所以裴某也不再說什麼。
楚大人就只當是人之將死其言,鳥之將亡其鳴也哀,聽我說兩句。祈王被罷黜過錯不再你,雖然當日是你勸祈王微音殿理政,可是如果沒有這一條過錯,他的王爵一樣保不住……”
“住口!”
楚薔生忽然喝了一聲。
裴檀卻繼續說,“為了這件事情自責而自毀前途,真是得不償失。十年螢雪,十年宦海,還有被我邪私侮辱,這樣的苦難都忍下來了,還有什麼是你熬不住的?難道只有對最在意的人心生愧疚,才是你永遠無法面對的罪過?他是誰的人,你應該知道,和主子搶男人,不會有善終……”
裴檀忽然說不下去了。
因為他看到楚薔生臉色蒼白,而他自己則變得更加灰敗。
……
裴檀嘆氣說,“我知道從今天開始,你恨毒了我,你我之間再無轉圜的餘地。因為我在他面前拆穿了你的心思,從今天開始,你永遠不可能再雲淡風輕的偽裝下去。
可是我的心思你明白。如今朝局未穩,天下未定。你堂堂閣臣,一朝宰輔,沒有資格去奢想什麼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日子,也沒有資格因為私情而致社稷國政於不顧。
楚薔生,楚總憲,也許終究有一天,你會躺在這片青山綠水之間,你的孩子們就住在離這裡不遠的地方,過著安逸平靜的生活,但那是很多很多年之後,不是現在。”
裴檀走的時候很沉默,就和他來的時候一樣。
他甚至還對著我用了之前對待親王的禮節。可在我看來,他的腦子就像不遠處樹杈上的鳥窩,我對著這一堆紛亂複雜的東西,實在不知道說什麼了。
楚薔生拿著夾了肉的饅頭,又回到裡屋,他坐在那邊的竹床上,卻斜睨著我,“做什麼那副表情?好像你比我還憋屈。”
我這個人天生就是沒心沒肺,可是現在我卻只覺得心酸,我走到他身邊,不知道要說什麼,也不知道要做什麼,我越想越心亂,只能用手指扭著自己的衣襟,扭來扭去的。
他長長出了口氣,忽然說,“別用那張臉對著我,好像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明明是我對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