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了什麼錯事?教我受這樣的報應呢?家產完了,你媽媽再有個好歹,剩下咱們三個怎麼活著呢?”
父女三個全都閉上了嘴。
楞了半天,招弟立起來,說:“爸爸!去救媽媽呀!媽媽一完,咱們全完,我簡直的不敢想:好嗎,真要是沒漂亮的衣服,頭髮一個月不燙一次,我怎麼活下去呢?”
曉荷的想法和招弟的一樣。他知道沒有了所長太太,便沒了一切。他須趕快去營救她。可是,他膽子小,他怕,怕出去一奔走,把自己也饒在了裡面。他是大赤包的丈夫,大赤包要是真犯了罪,日本人也許不會不想到了他。他不住的搓手,想不出任何主意。
“走!”招弟挺著小胸脯,說:“走!我跟你去!”“上哪兒呢?”曉荷低著頭問。
“找日本人去!”
“找哪個日本人去?”曉荷的心中象刀刺著的那麼疼。平日,他以為所有的日本人都是他的朋友;今天,他才看清,他連一個日本人也不認識!
招弟偏傾著頭,想了一會。“有啦!咱們先到一號去看看那個老太婆吧!有用沒用的,反正她是日本人!”曉荷的臉上立刻好看了許多。“對的!”他心裡說:“反正她是日本人,任何一個日本人也比中國人強!”“可是,”他問招弟:“咱們不帶點禮物去嗎?空著手,怎好意思去呢?”高第冷笑了一聲。
“你笑什麼?”招弟美麗的眼睛裡帶著微怒。“平日,你什麼都不管!現在,媽媽教人家抓了去,你還看哈哈笑!你願意媽媽死在獄裡,好教咱們也都餓死,是不是?”高第也立起來。“你們只看見了媽媽,可是沒有看見媽媽的罪惡!我決不能盼望她死,她是我的母親!我可是也決不能因為她是我的媽媽,就說她的行為都對!我們哪,據我想,得先認清了媽媽罪有應得,然後我們大家都改過自新,為咱們自己,和媽媽,贖點罪!媽媽能出來呢,更好;不能呢,咱們也不至於因為她的罪過就一齊餓死!我沒有多少本事,可是我願意去找個小事情,清清白白的掙一碗飯吃。爸爸也不是廢物,只要他不一定想去作官,他也會找到個小事作作。憑本事掙飯吃,總比教人家的婦女作暗娼體面的多!我們肯改過,不見得就贖了罪;我們不肯改過,我們就必定死。”“喂——”招弟撇著嘴說:“我反正不會作事!我只知道要我的媽媽!”
“招弟!”曉荷親熱的叫。“你說的對!就憑咱們,作點小事,混飯吃,那教人恥笑!把咱們的綢緞衣服換成粗布的,把咱們的酒飯換上粗餑餑辣餅子,咱們還見人不見了呢?”他轉向大女兒:“高第,你一向就彆扭,到如今大禍臨頭還是這麼彆扭!好啦,你看家,我和招弟出去,這總行了吧?”高第還想說話,可是隻嘆了一口氣。
招弟開始抹口紅,和往臉上加香粉。整妝完畢,她拉著曉荷走出去。剛到一號門口,曉荷必恭必敬的把腳並齊,預備門一開便深深的鞠躬。招弟叩門。
老太婆來開門。剛一看清楚門外的人,她把門又關上了。冠家父女楞住了。
“事情嚴重了!嚴重!”曉荷告訴招弟。“你看,你媽媽剛剛出了事,立竿見影,人家馬上不搭理咱們了!這,這怎麼辦呢?”
招弟掛了火:“爸爸你回家,我跑一跑去!我有朋友!我必能把媽媽救出來!”說完,她跑出衚衕去。
曉荷獨自回了家。他的心中極亂。他不會反省,而只管眼前。眼前,又恰好是一片盆兒朝天碗兒朝地的景象。他不肯下手去整理它們,不整理吧,又沒地方坐一坐,放一放腳。他急得老想落淚。
更迫切的是天已黑上來,他的腹中已開始咕嚕咕嚕的響,而沒人給他作飯。他到廚房看看,火已經滅了。他嘆了一口氣。這已不象個家,雖然他的確是在家裡!家,可是沒有一點火亮,一口開水,更不要提香片茶與酒飯了。
高第正收拾屋子。她的作事的方法顯著很笨,可是她的確願意作,高興作。在家裡,她一向受大家的冷淡,對什麼事她都沒有發言權,不能插手幫忙。今天,她彷彿變成了主人,不必問誰,不必看誰的眼色,而只憑著自己的心意與判斷,願意怎麼作去怎麼作。她不是不知道家庭前途的暗淡,可是她也覺得只有暗淡與困苦才能改變一切;假使能慢慢的變好,那就先吃一點苦頭也值得。她也知道自己沒有多大的本事,假若媽媽真的一去不回頭,她是否能養活著自己與爸爸,頗成問題。但是,她決定不教那個問題給嚇倒。她須努力,掙扎,奮鬥;她想,只要自己有用武之地,她一定不會走到絕路。她的短鼻子上出了汗,眼中發著光,一種準知道事情不妙而毫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