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稚嫩的面容,或驚恐、或憤懣、或無望、或決絕……不一而足。然而落進那些神情迥異的瞳孔中的,卻是同一個面容。
……蕭幼艾。
持刀的蕭幼艾。
追逃的蕭幼艾。
倒地的蕭幼艾。
害死她們的,蕭幼艾。
……
最終活下來的那個女孩,千瘡百孔,已成血人。
她看向從旁評判的田守,欣喜若狂、狀若瘋癲。
全然忘記了痛。
“我贏了,”她說,“我不是蕭幼艾,放我回家罷!”
田守瞧著她。
他不動。
圍守的六鎮軍們亦不動。
女孩見狀,情緒劇烈起來。
她扔下瀝血刀刃,撲過去揪住田守的衣襬:“你沒聽到麼?!我贏了,我要回家,我該回家!”
小手在他的衣襬上留下鮮紅手印。
如此刺目。
田守不動如山。
隻眼珠微微一側,便有人上前,鐵鉗似的大手扣住她,拉——
她拼死掙扎,幾近瘋魔:“說話啊!老閹狗!本小姐贏了!你不放我回家,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崔妙璩驟然閉上眼睛。
她並未親歷這一幕。
前世西京之圍,蕭帙趁機搶在王皇后前頭逼宮,挾持乃父,矯詔登基時,逼著田守說出的罪狀之一。
一時之間,舉座震驚。
更有朝中官員,族中有女子死於當年那場災禍,更是捶手頓足,情難自抑,憤而轉向支援新帝。
蕭帙兵不血刃,登基為帝。
那也是他人生中為數不多、亦是最後的高光時刻。
然而他登基後,有為那些可憐的女子平/反祈福,告慰在天之靈嗎?
沒有。
國破家亡在即,他卻快快活活登基,為著究竟是該太子妃李仙鳧當皇后,抑或良娣崔妙璩,而與朝臣吵得不可開交。
後來崔妙璩逼問他,“至少也要讓太上皇下罪己詔,以慰亡靈罷”。然而一向對她百依百順的蕭帙,卻難得地動了氣。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父皇也是為著國祚安定,以絕後患才行這非常手段。倘若真下了那勞什子的罪己詔,回頭叫寫進史書中,豈非給我們蕭齊皇室蒙羞?!”
蕭帙是男人。
是蕭齊皇室的男人。
假蕭幼艾案只是他逼宮奪位的輿論手段之一。他從未真心認為,廣孝帝此舉有何不妥。
遑論認錯。
崔妙璩大失所望,心灰意冷。
然而卻在宋儉不遠千里率軍破了西京之圍,又護送他們舉都搬回上洛後,偶然於上洛京畿的荒野中,見到開滿野花的成片墳冢。
知曉內情的人悄悄說與她,那是宋儉宋大都護,多年來暗中尋回枉死女孩們的遺骨,為她們修墳立冢,告慰超脫。
而於那些零落山丘般的墳冢間,還埋著塊石碑。日久天長,塵土覆蓋,野草從生。她伸手撥弄半刻,終是瞧見上頭刻著的兩句詩。
我今豈是輕生者
只為從前死過來
銀鉤鐵畫,寸寸入骨。
詩句中極度的痛苦哀痛撲面而來,狠狠擊中她。崔妙璩心下大慟,淚珠搖搖欲墜。淚眼朦朧中恍然抬首,見到遠方起伏的青翠原野上,一人一馬,翻過那些綠浪似的丘原,倏忽出現她眼前。
是前來拜祭的宋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