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怎麼說,他走紅是不容置疑的事實。他沒有時間講形式,圖排場,和老婦人共進午餐,所以經常叫布朗太太給他點東西,拿到女總管屋裡吃,雖說如此,這家的頭等賓客圈子裡總少不了他。假定有位公爵要來托爾斯莊園,吉布森先生可以隨便挑個日子與這位公爵共進午餐。他的口音是蘇格蘭標準音,不是地方話。他那身骨頭架子上沒有一盎司多餘的肉,高挑細瘦的身材就容易造就紳士派頭。他膚色灰黃,一頭黑髮;那時候歐洲大陸上的那場大戰①剛結束十年,灰黃臉色和黑頭髮本身就顯得與眾不同。他不是個快活的熱鬧人(卡姆納老爺嘆著氣這樣說,不過是老夫人批准請他的。),不多說話,人很聰明,說話稍稍帶點刺。所以他完全上得了檯面。
①指拿破崙戰爭
他的蘇格蘭血統(他是蘇格蘭後裔,這是毫無疑問的事。)給了他那種帶刺的尊貴派頭,讓人人覺得與他交往必須敬重他,於是越發相信他出身高貴。經常應邀去托爾斯莊園作客赴宴當然很風光體面,但他多年來沒覺出這裡頭有什麼快樂,只不過是出於職業原因不得不走的一種過場而已,談不上知己交往。
然而自從霍林福德少爺重返莊園住下不走之後,事情就不同於往昔了。吉布森先生真正聽到了、學到了他真正感興趣的事,這使他在讀書求知上有了新境界。他經常遇上科學界的領袖人物,都是模樣古怪、心地純樸的人,對各自的專業極其認真,也注意到他們對他的理解很看重,因為他的理解發自本心,充滿智慧。可不是,日子一久,他也開始寫文章,給醫學期刊中學術性較強的那一家投稿,這樣既能發表自己的見解,又能接收資訊,吸收精深思想,他生活中有了新的追求。他和霍林福德少爺之間的交談並不多;少爺沉默寡言,生性靦腆,他行醫太忙,兩人很難透過不懈的努力做到相互溝通;按理說,兩人社會地位高低有別,有礙於常來常往,這樣的障礙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消除的。可是他倆卻一見如故,你來我往打得火熱。兩人靠的是互相尊重,心靈相通,友誼之牢固是許多自命有知己之交的人望塵莫及的。他倆也因此感到快慰;吉布森先生當然更覺得快慰了,因為他的交往圈子裡既有學問又有教養的人相應少一些。的確,他平時交往的人中間沒一個趕得上他的,這叫他老覺得心灰意冷,雖說他從沒有認識到為什麼會這樣。比如接替布朗寧先生擔任了教區牧師的艾什頓先生,人品好極了,一副古道心腸,可是胸中實無任何創見;平時謙恭慣了,懶得動腦,只要不是明顯的異端邪說,聽什麼意見都點頭稱是,還愛講些老掉牙的俗理充高雅。吉布森先生有一兩次尋開心,故意引誘牧師對一些論點點頭稱是,說”完全在理”,又對一些提法表示同意,說”怪是怪,但毫無疑問對”,終於把可憐的牧師誘進異端邪說的陷坑裡。艾什頓先生猛然醒悟,已經陷入解不脫的神學困境中,便痛心疾首,對剛才點頭稱是的態度當真展開自我批評。吉布森先生一看這般情形,就再沒心思逗著玩了,趕快撥轉話頭,回到英國國教三十九條教規上,使出全部的誠心和善意開導他,這才能平慰牧師深受譴責的良心。除了正統的宗教觀念外,談別的任何話題時吉布森先生都能佔據主動,遊刃有餘,可是正統觀念以外的話題牧師多數不懂,因而只是和顏悅色地表示領會,並不知道妙在何處。牧師有一些私人財產,沒有成家,過著優雅懶散的單身生活。雖說他本人在教區裡比較貧窮的地方走動不勤,但他向來扶貧濟困,樂善好施,因為有這樣的習慣,有時便會表現得極富自我犧牲的精神,只要吉布森先生或任何人明白告訴他誰有困難。”吉布森,我的錢包你隨便拿去用,就當是你自個兒的,”他常這麼說,”我生性懶散,不愛四處走動,不愛找窮人閒談——就是談了恐怕也談不出個名堂——但我非常樂意啥都交給你,你看誰需要就送給誰。”
“謝謝。我覺得我經常向你提出要求而且毫無顧忌。不過你要是允許我提個建議的話,我建議你到窮人中間去時不要費心去對他們講演,有話說一說就行了。”
“我看不出這中間有何不同,”牧師有點煩躁地說,”不過也許有不同,我毫不懷疑你說得很有道理。我不應該講演,可講演和講話對我來說一樣困難,你還是讓我什麼都不要講,出上十英鎊錢算了。”
“謝謝。你這樣做我不滿意,我看你自己也不滿意。不過那些窮苦人瓊斯、格林之輩可能歡迎你這麼幹。”
每次說出這樣的話後,艾什頓先生就可憐巴巴、疑疑惑惑地往吉布森先生臉上觀察,像是問這話是否帶刺。總的來說,他們還是和和氣氣地談下去,只是一超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