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自己懷中哭泣。暮春單薄的衣衫已被出岫的眼淚浸透,胸前一整塊布料溼漉漉地熨帖在他的胸膛,這本該是一種難受的感覺,但沈予卻覺得自己異常幸福。這一刻,等待出岫敞開心扉的這一刻,他已等了太久太久。
從十四歲的晗初,到二十二歲的出岫,八年時間,他人生裡最風光無限、也最落魄潦倒的八年,最放縱無知、也最幡然醒悟的八年,最安逸淫樂、也最生死險困的八年,統統是在晗初的見證下走過。歸根到底,他的改變,他的一切都只是為了她一個人而已。
此一時,此一刻,一對緊緊相擁的人兒已經不必再說任何一句言語。也不知如此過了多久,沈予才終於發覺一絲不對勁——出岫的左臂之上,被衣袖氤氳出了一小塊血跡。
他嚇了一跳,連忙鬆開懷抱,抬起她的下頜,輕柔地撫慰:“別哭了,傷口都裂開了。”
出岫一雙清眸滿是水痕,梨花帶雨看向自己的左臂,抽噎地道:“許是……方才掙脫的時候……傷口裂開了。”
沈予見她哭得啜泣不止,連話都說不完整,心中是疼惜得要命,遂笑道:“都怪我不好,方才是我抱得太緊了,否則你也不需奮力掙扎。”他邊說邊抬手為出岫擦拭淚痕,略帶薄繭的指腹摩挲著她的眼角,既輕柔又愛憐。
出岫沾著水痕的長睫微閃,兩顆晶瑩淚珠順著白皙的面頰緩緩滑落。她似乎難以承受沈予的這番動作,下意識地向後一躲,將對方的手晾在了半空之中。
出岫眼底驀地閃現一絲清明,慌亂地咬著下唇不語。
沈予見她又開始躲閃,眉峰再次蹙緊:“怎麼了?”
出岫自行抬手拭乾淚痕,明知有的話不該說出口,可她還是說了:“抱歉,我方才精神恍惚……將你當做侯爺了。”
一句話,立刻將身在雲端的沈予打回地獄:“你說什麼?”他周身的肅殺冷意又再次彌散開來,絲絲縷縷射向身邊的嬌人兒。
出岫臉色刷白,不敢再看他一眼,狠了狠心,解釋道:“你身上的藥香與侯爺相似……我思念甚深,認錯人了。”
“認錯人了?”沈予面沉如水,斂聲反問。若是此刻出岫抬頭看他一眼,便會瞧見他的臉色有多麼難看——
寒冷、鋒銳、殘忍、破碎……一一在沈予面上交織,最終化成頻臨崩潰的失望。
?
出岫只覺得眼底一片模糊,彷彿是被溢滿的淚痕擋住了視線。可一併模糊的還有她的心、她的神智,令她不敢去回想自己方才都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那種美夢迷醉之後落空的痛,那種被殘忍現實剝落傷口的痛,已不知不覺在她心底慢慢生出荊棘,無論誰想靠近,都會被刺得渾身是傷,沈予尤其傷痕累累。
痛歸痛,失望歸失望,但沈予也清楚感受到了出岫的動搖。他有理由相信,她只是在找一個自我安慰的藉口,而他也心甘情願做這個藉口:“就算你把我當成挽之,我也認了……總有一日,你會看清我是誰。”
第186章:身在局中人自迷(四)
“總有一日,你會看清我是誰。”這是怎樣一種深沉而又卑微的情感?竟能令從前驕傲的沈小侯爺妥協至此?
出岫聽得直想再次落淚,不禁抬手捂住櫻唇,哽咽著道:“可我已經清醒了,你不是他,永遠不是。”
她不想再耽誤沈予了,他今年已經二十有五,別的男子在這個年紀上早已娶妻生子、妻妾成群,做了幾個孩子的父親;而沈予卻要揹負一段有名無實的婚姻,無望地等待著,辜負著旁人,也辜負著他自己,痴痴地繼續蹉跎歲月……
沈予自然不知道出岫心中所想,可他也不欲再進行這個話題,唯恐說到最後彼此又是不歡而散。倘若他是抱著吵架的目的而來,方才他便會徑直開口詢問聶沛瀟的事,至少要弄清楚他們是不是共乘一騎。
但為了這短暫而又珍貴的重聚,他按捺住了,刻意忽略那些令他不安的人和事。他想把握住這機會,與出岫敞開心扉增進感情,給彼此留下更美好的印象。
出岫自顧自剋制地哽咽著,渾身又再次顫抖起來,沈予見狀心中是說不出的酸楚,再看她左袖上的血跡也越來越重,更覺擔心,遂就勢轉移話題道:“你傷勢要緊,我去找藥箱。”
出岫連忙阻止:“不必,你回去罷,我讓丫鬟來給我上藥。”
沈予見她再次拒絕自己,甚至連上藥都不肯了,心裡已是有些惱怒,惱怒出岫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你要讓下人看到你這個樣子?雲氏堂堂當家主母流淚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