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軍接到命令,只要發現樓外有人,就開槍射擊。
集中營很快就像一艘被人遺棄的船。樹籬小道上一個人影都沒有;廚房旁有兩口大鍋,鍋裡是熱氣騰騰的湯,沒人看管。兩鍋湯呀!兩鍋湯就在道路中間,冒著香氣,沒人看守!一頓豪華盛宴就要白白浪費掉!這是天大的誘惑!幾百雙貪婪的、放光的眼睛盯著它們,就像幾百只狼圍著兩隻羊。兩隻沒有牧人照看的羊,任憑別人攫取。但是誰敢?
恐懼比飢餓更令人害怕。突然,37號樓門開了一道縫,一個人出來了,像蛇一樣朝湯鍋爬去。
幾百雙眼睛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幾百人與他一起爬行,身體磨擦著石頭,隨著他的身體一起蠕動。大家的心在顫抖,主要是因為嫉妒。他是惟一有膽量的人。
他接近了第一口鍋,大家的心“呯呯”直跳。他成功了!嫉妒吞噬著我們,燃燒著我們。但我們一點兒都不羨慕他。可憐的英雄不惜用性命換一兩份湯……在我們看來,他死定了。
他躺在距鍋不遠的地方,掙扎著挺起身子,想爬到鍋邊上。可能是由於太虛弱,可能是因為恐懼,他頓了一會兒,毫無疑問,是要聚集力量。他終於成功了,爬到鍋邊上。剎那間,他好像在湯水中看見自己鬼魅似的影子,發出一聲可怕的慘叫,不知道什麼原因。我從來沒有聽過如此慘絕人寰的叫聲,他張大嘴,一頭扎進冒著熱氣的湯中。槍聲響了,我們心頭一悸。那人躺在地上,臉上沾滿了湯汁,在鍋旁扭曲蠕動了片刻,一動都不動了。
這時我們才聽到飛機聲。幾乎是在同時,工棚開始搖晃。
“他們在轟炸布納工廠。”有人喊道。
我為父親擔心,他正在工廠裡幹活。但我還是很高興,眼見著工廠火光沖天——這是報應!我們聽說德國軍隊在幾條戰線上吃了敗仗,我們不知道是真是假,今天才明白,是真的!
我們不害怕。只要有一顆炸彈掉在樓群裡,就會有幾百個囚徒喪命。但我們不怕死,尤其不怕這種死。每一顆炸彈都讓我們興奮不已,信心倍增。
空襲長達一個多小時。但願它能延續十個小時,一百個小時……最後,一切都沉寂下來了。美國飛機的聲音隨風而去,我們就在自己的公墓裡。我們在天際線上看見長長的黑煙,警號再次響起,警報解除了。
大家從樓裡出來,呼吸著帶有火藥味和濃煙的空氣,眼睛裡閃著希望的光芒。一顆炸彈掉在集中營的正中央,距離集合空場很近,但沒有爆炸。我們不得不把它清除掉,抬到集中營外面。
集中營司令官在助手和總囚頭的陪同下來巡視。空襲在他臉上留下了驚恐的痕跡。
那個滿臉湯汁的軀體躺在集中營中央,他是這場空襲中惟一的遇難者。人們把湯鍋抬回廚房。
黨衛軍又回到瞭望塔和哨位上,站在機關槍後面。一幕插曲結束了。
一小時後,我們看見勞工隊一一返回,像往常一樣,全都邁著整齊的步伐。我很高興,因為看見了父親的身影。
“好幾棟樓被夷為平地,”他說,“但萬幸沒炸到倉庫……”
下午,我們滿懷喜悅地清理廢墟。
一星期後,我們幹完活回來時,在營地中央的集合空場上,看見一副絞架立在那兒。
我們知道點完名後才能領湯,但這次點名耗時比以往都長,命令也比往常更嚴厲。說來奇怪,連空氣都在瑟瑟發抖。
“脫帽!”司令官喝道。
上萬頂帽子立即摘下來。
“戴帽!”
上萬頂帽子閃電似地戴在頭上。
集中營的大門洞開。一隊黨衛軍開進來,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把我們團團圍住。瞭望塔上的機關槍瞄著集合空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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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第三部分(2)
“要出麻煩了。”朱利克小聲說。
兩個黨衛軍朝單身牢房走去,回來時押著一個死囚。他是一個華沙男孩,後面跟著一個囚徒,那囚徒在集中營呆了三年,又高又壯,與我相比,形同巨人。
華沙男孩背朝絞刑架,面對法官,也就是集中營的頭子。男孩面色蒼白,但表情嚴肅毫無懼色,戴著鐐銬的雙手沒有發抖。他用冷靜的眼睛掃視著周圍的黨衛軍和成千上萬的囚徒。
司令官開始宣佈命令,一字一頓:
“按照帝國元帥希姆萊的命令……某某號囚徒……在空襲中偷了……依照法律……某某號囚徒……被判處死刑。這是對全體囚徒的警告,他就是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