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雲都避開了。金升就領著唐卿大搖大擺地進來。雯青靠在張楊妃榻上,請唐卿就坐靠窗的大椅上。唐卿道:“雯兄雖大病了一場,臉色倒還依舊,不過清減了些。”雯青嘆道:“人到中年,真經不起風浪的了!”唐卿道:“你的風浪,現在正大得很哩!要經得起,才是英雄的氣度哩!”雯青愕然道:“我出了什麼事嗎?”唐卿道:“可不是嗎?你且不要著急!我今天是龔尚書那裡得的訊息,事情卻從你那幅交界圖惹出來的。西北地理,我卻不大明白。據說回疆邊外,有地名帕米爾,山勢迴環,發脈蔥嶺,雖土多磽薄,無著名部落,然高原綿亙,有居高臨下之勢,西接俄疆,南鄰英屬阿富汗,東、中兩路則服中國。近來俄人逐漸侵入,英人起了忌心,不多幾時,送了個秘密節略及地圖一紙給總署,其意要中國收回帕境,隔閡俄人。總署就商之俄使,請劃清界址。俄使說,向來以郎庫裡湖為界的。然查驗舊圖及英圖,卻大不然,已佔去地七八百里了。總署力駁其誤。俄使當堂把吾兄刻的交界圖呈出,說這是你們公使自己劃的,必然不會錯的。當時大家細看,竟瞠目不能答一語。現在各堂部為難得很。潘、龔兩尚書卻都竭力想替你彌縫,誰知昨日又有個御史把這事揭參了,說得很兇險哩!上頭震怒,幸虧龔尚書善言解說,才把摺子留中了。據兄弟看來,吾兄快些發一信給許祝雲,一信給薛淑雲,在兩國政府運動,做個釜底抽薪之法,才有用哩!所以兄弟管不得我兄病體,急急趕來,給你商量的。”這一席話,不覺把雯青說得呆了半晌,方掙出一句道:“這從何說起呢?”唐卿就附耳低低道:“你道俄公使的交界圖是哪裡來的?”雯青道:“我哪裡知道。”唐卿笑道:“就是你送給小燕的那一本兒。那個御史,聽說也是小燕的把兄弟哩!”雯青吃一驚道:“小燕給我有什麼冤仇呢?”唐卿道:“宦海茫茫,誰摸得清底裡呢!雯兄,你講了半天話也乏了,我要走了,那個信倒是要緊的,別耽遲就是了。”說罷,起身就走。唐卿去後,張夫人及彩雲都在後房出來,看見雯青面色氣得鐵青。張夫了勸了一番,無非叫他病後保重的意思。那時已到了向來雯青睡中覺的時候,雯青心裡煩惱,就叫張夫人、彩雲都出房去,說:“讓我躺躺養神。”大家自然一鬨散了。雯青獨自躺在床上,思前想後,悔一回,錯刻了地圖;恨一回,誤認了匪人,反來複去,哪裡睡得著!只聽壁上掛鐘針走的悉悉瑟瑟,下下打到心坎裡;又聽得窗外雀兒打架,喧噪得耳根出火。一個頭兒不知怎地,總著不牢枕,沒奈何只好端坐床當中,學著老僧打坐模樣。好容易心氣好象落平些,忽然又聽見外房彷彿兩個老鼠,只管唧唧吱吱地怪叫。頓時心火湧起,歘地跳下床來,踏著拖鞋,直闖出房門來。誰知不出來倒也罷了,這一出來,只聽雯青狂叫道:“好呀,好!這個世界,我還能住下嗎?”說罷,身子往後一仰,倒栽蔥地直躺下地去,眼翻手撒,不省人事。正是:北海酒尊逢客舉,茂陵病骨望秋驚。
不知雯青因何驚倒,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背履歷庫丁蒙廷辱 通苞苴衣匠弄神通
話說上回回末,正敘雯青闖出外房,忽然狂叫一聲,栽倒在地,不省人事。想讀書的讀到這裡,必道是篇終特起奇峰,要惹起讀者急觀下文的觀念。這原是文人的狡獪,小說家常例,無足為怪。但在下這部孽海花,卻不同別的小說,空中樓閣,可以隨意起滅,逞筆翻騰,一句假不來,一語慌不得,只能將文機御事實,不能把事實起文情。所以當日雯青的忽然栽倒,其中自有一段天理人情,不得不載倒的緣故,玄妙機關,做書的此時也不便道破,只好就事直敘下去,看是如何。閒言少表。
且說雯青一跤倒栽下去,一頭正碰在內房門上,崩的一聲,震得頂格上篷塵都索索地落下來。當那兒,恰好彩雲在外房醉妃榻上聽見了,早嚇得魂飛天外,連忙慢慢地爬起來。這真是婦人家的苦處,要急急不來:裹了腳,又要繫帶;繫了帶,還要扣鈕;理理髮,刷刷鬢,亂了好一會子。又望外張了張,老媽丫頭可巧一個影兒都沒有,這才三腳兩步搶到雯青載倒的地方,只見雯青還是口開眼直,面色鐵青。彩雲只得蹲身下去,一手輕輕把雯青的頭抱起,就勢坐在門限上;一手替他在背上捶拍,嘴裡顫聲叫道:“老爺醒來!老爺快醒來!”拍叫了好一會子,才見雯青眼兒動了,嘴兒閉了,臉兒轉了白了,啞的一聲,淋淋漓漓噴了彩雲一袖子都是粘痰……彩雲不敢怠慢,只顧揉胸捶背,卻見雯青兩眼惡狠狠地盯著彩雲,還說不出話來,勉強掙起一手,抖索索地指著窗外。彩雲正沒擺佈,忽聽得外邊嘻嘻哈哈來了一群老媽丫頭。彩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