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絕招在鄢崮村一直不為他人知曉。在過去的日子裡,人們隔上半年八個月,總會看見楊孝元立在照壁前,一夜之間變得闊綽起來,兜裡揣著洋糖,嘴裡涮著洋糖。然後,像耍把戲似地從懷裡一摸一張票子一摸一張票子,卻弄不清他從哪裡來的。這一來,無形中抬高了他的身價,使那些縮頭縮腦的鄢崮人不敢將他低看。想到此,楊孝元心裡又美了起來。隨之也不再遲疑,連忙回到老窯,取了兩個幹糜子饃懷裡一揣,匆匆上路。
楊孝元趕到縣城,已是過午。懷揣的兩個糜饃在路上已不知不覺地鼓嚼完了。好在肚子並不甚餓,所以竟也不再顧它,朝北街的醫院一氣走去。醫院貓在北街的一個衚衕裡。
楊孝元像老顧客似地大模大樣走了進去。拐到後院,在一間屋子門外立住,將門簾掀開一條縫子,鬼鬼祟祟地向裡面窺探。裡面一中年女大夫,正在洗刷一些玻璃管子,一眼瞥見了他,和藹地道:〃啊,是你!你又來了?這才隔了多久,有半年沒有?〃楊孝元嘻嘻一笑,摸索著側身進了門,說:〃半年早過了!我是去年的麥罷來的嘛,你忘了?〃中年女大夫道:〃是我忘了。〃說著,朝裡面屋子喊道:〃小萍,小萍,你出來一下!〃
隨著一串嬌滴滴的笑聲,從裡屋跑出來一位年輕的護士,隨後跟出來一位三十來歲的男大夫。男大夫像一條發情的公狗,目光始終跟著女護士。女大夫道:〃鬼丫頭,還不快收拾收拾,給這個人量量血壓。〃叫小萍的女護士生得很漂亮,細眉細眼尖下頦,像是古戲裡的妖精。她一面與男大夫說笑,一面擺手招呼楊孝元坐過去。男大夫看著楊孝元瘦小的身形,故做吃驚地道:〃這咋成?你這身子骨經得住嗎?〃
楊孝元坐了,瘦麻稈胳膊往桌面一擱,非常自豪地說:〃沒事!你們這些國家人不曉得,我們農民身上血多得很,多得很,在身上憋得難受,你們放心只管吸,一管兩管且放不倒呢!〃女大夫正兒八經地說:〃你也動員一下你周圍的青年農民,來的時候一起來,多來幾個人,出了門也有個照應,萬一發生意外怎麼辦?〃楊孝元道:〃這我卻不敢應承!說起來你是不知,但叫我村那些二桿子曉得了,那還得了!不敢,且不敢讓他們曉得呢!如今他們和我一樣,窮得只剩下這身上的血了,到時候一齊擁上來,還不將你醫院大門擠塌了!〃女大夫笑道:〃那還不好?現在我們正缺血源呢,西安市的大醫院開著汽車,動不動往下面跑,沒有血源,都快急瘋了!〃旁邊的男大夫說:〃如今看來還得在農民身上打主意。他們這些人整天參加勞動,血樣也清晰,又沒有城裡人的各種傳染病。再加上他們這些人生來便十分的熱情,十分的厚誠,你需要抽多少他們給你抽多少,只怕你抽得少了!〃
說話間量完了血壓,楊孝元聽到男大夫對農民的讚美,心裡隨也歡喜,附和他道:〃就是就是,我們這些農民,血簡直是太多了,多得很!只要你願意下管子,咋吸都成!〃女護士小萍輕聲叮囑他道:〃你不要說話了,說話一會兒頭暈!〃楊孝元答應道:〃成。〃一語未了,眼看著女護士白白嫩嫩的小手拿來一根钁把粗的針管,非常輕巧地將針頭瞄準他臂上的血管,〃撲哧〃一下插進裡面。果不然,他的頭跟著便旋暈了起來。
這天下午,楊孝元灰著臉色從縣醫院出來,懷裡揣著二十六元的鈔票,手上抱著一瓶葡萄糖藥水。腿雖然有三分的鬆軟,心卻有七分的歡悅。走到十字街口,轉臉看見西面山崖上一輪又圓又紅的大日頭朝他照來,分外地美好。他拐往西大街,朝前走了幾步,低頭鑽進一家羊肉泡饃館裡。板凳上一落坐,便向跑堂的非常果決地揮了揮手。那氣勢,活像是臨戰的將軍,毫不留情地吩咐他手下計程車兵,高聲喚道:〃泡饃,來一碗泡饃!〃是的,他是該好好地吃碗羊肉泡饃了。
寫到這裡,著者不得不打斷讀者的興致,提起一樁事來。卻說是特定的某年某月與某日,著者正寫到楊孝元其人吃羊肉泡饃這一章節,無形之中猜見他埋頭在泡饃碗上的情形,竟有些羨慕他的口福。心裡一面想,口中的涎水卻已忍無可忍了。這時,突然聽得院裡家犬不斷咆哮,估謀是有異人來訪了。出門一看,果然有人立在樹影之下。那人笑道:〃好你個活鬼,整天悶在屋裡,也不出去走走?〃著者聞聲,方知是鄢崮老叟前來。不禁喜出望外,慌忙招呼到窯裡。撥亮了燈火,便與他攀談起來。
老叟無意間拿起桌面上的文字,照著燈火看罷,頻頻點頭說道:〃寫得實在好。如今世間那飽吃暖睡之人不瞭解凡常百姓,卻常為他們大發感慨,這實在是大謬。其實你走進泡饃館,仔細聆聽人家楊孝元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