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們應該享有的權力,舉或不舉你們自己考慮。我和母親舉著手臂等待他們的手臂,他們的手臂一動不動。母親說兩票對兩票,打平。母親準備收回她的手臂,我忙舉起我的左手。我說三比二。牛青松說不算,一個人只能算一票,你把兩隻手舉起來,好像是向我們投降。
我說我雙手贊成媽媽,我百分之兩百地相信爸爸已經死了。牛青松說我棄權。母親說既然你棄權,那就是兩票對一票。現在我們再來表決一次,看去不去找你們的爸爸?同意現在去找你們爸爸的,把手舉起來。我和母親幾乎是同時舉起了手臂。牛青松從凳子上站起來,準備溜走。母親說你要幹什麼?牛青松說我棄權。母親說棄權並不意味著放棄責任,你得跟我們一同出去找你爸爸。牛青松朝門外望了一眼,說黑不溜秋的,我們去哪裡找他。母親說牛紅梅先到省醫院,去找那位醫師,那位醫師叫馮什麼?我說叫馮奇才,在內科門診。母親說對,你就去找馮奇才,然後到各大醫院查一查,看你們的爸爸是不是出什麼意外事故住院了。牛紅梅,你明白了嗎?
牛紅梅從凳子上站起來,雙腿一併,說明白。母親說牛青松,你到興寧派出所報案,把你爸爸失蹤的情況跟他們說清楚。牛青松說好的。母親最後指著我說,你好好地呆在家裡,不讓任何人踏進家門,除非是你爸爸。我要到你舅舅家姑姑家以及所有的親戚家和你爸爸的朋友家去。聽明白了嗎?我說明白了,但我有點害怕。母親說怕什麼?我搖著頭說不知道,反正我有點害怕。母親用手在我頭上摸了摸,母親說堅強一點,邱少雲被火燒了還一動不動,黃繼光敢拿自己的胸口去堵敵人的槍眼,董存瑞敢手舉炸藥包炸橋,你守一下家有什麼好怕的?如果你真的害怕了,你就不停地念毛主席的語錄: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在毛主席語錄的鼓舞下,我向母親堅強地點了點頭。我說人在陣地在,我在家在,媽媽你放心。母親說好樣的。
他們都出去了,我像一隻孤單的羊在家裡走來走去。我的頭頂上懸著一隻15W的燈泡,燈光像西下的夕陽,照亮我家的客廳。有許多細小的蟲子,圍著夕陽翩翩起舞。窗外是黑咕隆咚的窗外,路燈彷彿在一瞬間熄滅。我決定找一把刀捏在手裡。刀在何方?
刀在廚房裡。我從廚房裡拿出一把菜刀,菜刀泛著寒光冰涼我的手掌。一陣敲門聲,從門外傳來。我說誰?是我,江愛菊怕媽說,是你媽叫我來的,你媽說就你一個人在家,要我來給你做伴。我說我媽說了,除了我爸爸,誰也不能踏進我家半步。江怕媽說那你一個人怕不怕?我說不怕,我有菜刀。江伯媽說牛翠柏乖乖,把門兒開開。我說不開不開,爸爸沒回來。
江伯媽的腳步聲漸漸地消失了。我突然記起我父親有一把匕首。那把匕首長年鎖在父親書桌的左邊抽屜裡,它和父親的日記、備課本以及考試題鎖在一起。走進臥室,我碰了碰書桌的鎖頭,鎖頭無聲地彈開了。父親沒有把鎖頭鎖好,這是極不正常的現象。
拉開抽屜,我看見父親珍藏的那把匕首和匕首下面壓著的一張紙條,它們像兩把鐵錘,錘向我的眼球。一瞬間,那白紙上的黑字,全變成了匕首,戳向我:
何碧雪、牛紅梅
今青松、牛翠柏:
永別了!希望你們好好生活,珍惜家庭。青松、翠柏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紅梅要學會自強自立。碧雪,這個家全靠你啦。我愛你們!
牛正國
1976年9月9日
直到這一刻,我才完全徹底地相信,父親永遠地離我們而去了。我把紙條揣進懷裡,把匕首捏在手裡,像一隻被遺棄的狗崽,靜靜地蟋縮在門角,等候母親們歸來。那隻15W的燈泡,在我的頭頂嗞嗞地燃燒著,它像一隻明亮的眼睛穿透黑暗,窺視我的內心。
我決定把燈關掉。叭地一聲,屋內一片漆黑,路燈突然變得明亮,它們的光線透過玻璃和門縫,到達我的腳邊。好長好長的時間過去了,我聽到急促的敲門聲。我對著門外喊,你是誰?門外說是我。我說我是誰?門外說我是你老子。我從門角站起來,握著匕首的掌心已冒出細汗。門外說你開不開?不開我就砸門了。我說除了我爸爸,誰也不能踏進我家半步。但是爸爸已經死了,你們誰也別想進來。
我是牛青松,門外一聲怒吼。我說不管你是牛青松或是馬青松。我是你哥哥,門外又說。我說我哥哥已經出去了。門外說現在他又回來了,他就站在你的門外邊,請你開門。我說媽媽說過,誰也不能進來。沉默了一會兒,門外傳來一聲巨響,外面的人開始搬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