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門,他一邊砸一邊說開不開?我說不開。又一聲巨響傳來,我家的門板快被砸破了。
這時,門外響起了另外幾個人的聲音。他們說牛翠柏,你快開門,我們是派出所的。
你可以從門縫看一看,看我們是不是派出所的,我們有帽徽有手槍,你仔細看一看。我把眼睛湊到門縫上,我看見牛青松和三個公安站在門外。我說終於把你們盼來啦。我拉開大門。
他們把屋內所有的電燈拉亮,然後認真地看我遞給他們的紙條。他們說這很明顯,你們的爸爸自殺了,你們等著收屍吧。牛青松問他們去哪裡收屍?他們說不是跳樓就是跳河,當然也可以觸電可以吃安眠藥,發現屍體我們會及時告訴你們。他們還說小朋友,不要悲傷,爸爸死了媽媽還可以幫你們找一個。他們說著笑著,在我們的臥室裡翻箱倒櫃,像是翻他們自己的東西。他們翻了半個小時,才走出我們的臥室。他們的手裡拿著父親的三本日記。他們說我們要把這些帶走,還有這個這個。他們說這個這個的時候,從我的手上搶過紙條和匕首。他們終於走了。
牛青松說快把臥室的燈關掉。我說你自己去關。牛青松坐在木沙發裡蹺著二郎腿,眯著眼睛看我。他說你關不關?我說不關。他從沙發上跳起來,舉起右掌準備扇我。他的右掌只舉到一半便收了回去。他說今天是非常時期,否則我必扇你半死。關了臥室的燈,他又坐到沙發裡。他把他的兩隻臭腳丫架在一張小板凳上。他用手拍拍沙發,對我說牛翠柏,給我倒一杯開水來。我站在原地不理睬他。他的眼珠像吹脹的氣球,突然向外一瞪。他用手又拍拍沙發,比第一次拍得響亮。他說老子這麼辛苦,需要休息休息,你給我倒一杯水來,我口渴了。我為他倒了一杯水。他說這才像我的弟弟。
我說爸爸已經死了,媽媽和牛紅梅還不知道,我們得想辦法通知她們。牛青松說怎麼通知他們?反正人已經死了,她們晚知道一兩個小時,她們的希望就多延長一兩個小時。閉上眼睛,我都能想象出媽媽和牛紅梅焦急的模樣。讓她們焦急去吧。我說你真卑鄙。他說卑鄙是卑鄙者的證件,高尚是高尚者的招牌。我說你說什麼我不懂,我只懂得應該儘快把爸爸的訊息告訴媽媽。他說要告訴你自己去告訴,我不知道她們在哪裡。
我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客廳裡坐立不安,我一次又一次地跑出家門,朝靜悄悄的巷口張望。我對著巷口喊,媽媽——你在哪裡?我對著大海喊,媽媽一一你在哪裡?我對著森林喊,媽媽——你在哪裡?你在哪裡啊你在哪裡?我在心裡這麼默默地喊著,突然想這喊聲很像詩,這喊聲一定能寫一首詩,如果我是詩人的話。
深夜11點27分,母親迎著我期待的目光走回家門。母親蓬頭垢面一隻褲腳高一隻褲腳低地站在我們面前,好像是剛剛經受了沉重的打擊,彷彿被人強姦或者遭人打劫。大姑牛慧站在母親的身後,她淡紅色的連衣裙一塵不染。她用未婚女青年特有的喜悅的目光,望著我們,似乎是希望我們給她一個較為完滿的答案。但是我們並不幼稚,我們爭先恐後地對牛慧說,爸爸死了,他留下一張遺囑,派出所的拿走了遺囑,還拿走爸爸的三本日記。
母親的目光突然一直,好像一截木棍打到我的臉上。但僅僅一秒鐘,她的目光便鬆軟下來,像一灘水散開了。母親先是彎下腰,彎到一定的程度後,想重新站起來,但她怎麼也站不起來了。她的雙手緊緊捂住腹部,然後像一隻垂死的蝦倒在地上。一聲銳利的尖叫從她的嘴裡吐出來。那聲音銳利了好久,才變成漸漸瀝瀝的哭聲。大姑牛慧的眼裡,象徵性地掉了幾顆眼淚。我想大姑的眼淚,就像鱷魚的眼淚。
最後一個回家的是牛紅梅。她回來時已是凌晨3點了,我們全都躺在床上,似睡非睡。她拉亮電燈,把水龍頭開得嘩啦嘩啦地響。她的涼鞋響亮地落在地板上,一張板凳從她腳邊飛起來,然後痛苦地栽到門角。她默默無語地做著這一切。沒有人跟她說話,她也沒有帶回什麼訊息。甚至連父親永別的訊息,我們也沒有告訴她。晚安,牛紅梅,我在心底裡默默地為她祝福。
第二天早晨,我蹲在母親的身邊,同她一起洗臉。昨天發生的事,好像大風已吹過頭頂,現在母親的臉顯得風平浪靜。母親在臉盆裡浸溼毛巾,然後用毛巾抹我的臉。我的鼻子、眼睛被她那藏在毛巾後面的手捏得生痛。我餘痛未消,母親已把毛巾移到她的臉上。當毛巾從她的臉上滑落到盆裡的時候,她的淚水便像雨點一樣,跌落下來。在我的印象中,那簡直是一場傾盆大雨。雨水注滿臉盆,溢位盆沿流向地板。我清楚地記得那是一隻搪瓷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