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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我認真看著每個從我家門前走過的行人,他們的面孔有的陌生有的並不陌生。我感到夕陽已經從高樓的另一面落下去了,世界寂靜得可以。我的胸口像一隻老鼠在蹦蹦跳跳,我生怕天突然塌下來,地突然陷落下去。我害怕高樓被風颳倒,汽車撞死行人。我害怕冬天打雷,夏天落雪。那一刻我像一個被雨淋溼的病孩,膽戰心驚渾身發抖地守望我家的大門。母親一聲不吭,牛紅梅和牛青松也一言不發。他們不時地朝大門之外望一眼,什麼也不說心中有團火。漸漸地我有些睏倦了,我像一隻貓伏在母親的膝蓋上睡去。

我把那些重要的事情,全部丟到了後腦勺子的後面。

睜開眼,天已經全黑了。我想怎麼一眨眼工夫,天就黑了呢?天黑了,我的父親就不會回來了。我是被母親推醒的。母親推醒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對著我們喊,你們快來看,你們的爸爸他回來了。我們全都擠到門口,朝漆黑如墨的巷道張望。我們看見父親正從巷道的那一頭,朝我們走來。昏暗的路燈輕輕地落在他的頭髮上、衣服上。他時而明亮時而陰暗地走向我們,我們已經聽到他那親切而又熟悉的腳步聲。我甚至提前享受了一下父親邁進家門時的喜悅心情。

母親急不可待地撲出家門,把頭偏向左邊又偏向右邊,她好像要仔細地看一看,來人是不是父親。看了一會兒,她便邁開大步咚咚地迎上去。我們一個接一個地衝出家門,緊跟在她的身後。遠遠地,我朝著那個人叫爸爸。那個人沒有回答我,那個人越走越近,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巴清楚地擺在我們面前。他說誰叫我爸爸?他說著話,友善地低下頭,伸出他的右手扣在我的頭頂。母親說你不是他們的爸爸。他們的爸爸今早出門,到現在還沒有回來。我們等了他一天,他還沒有回來。我是他的妻子,他們是他的兒女。我們沒有跟他吵架,也沒有跟他過不去。他工作積極,身體健康,儘管家庭收入一般,但日子還過得下去。不知道什麼原因,他突然失蹤了。我想了一天都想不明白。

母親一邊哭著一邊跟那個陌生的男人傾訴。我們都覺得她說得太多了,但沒有人阻攔她的傾訴。那個人說問題也許沒有你說的那麼嚴重,也許他到親戚家辦事去了,也許他喝醉了酒,正躺在朋友家睡大覺。母親說不會的,他從來不喝酒。那人說可惜我不是他們的爸爸,我得先走了。

那個人從我們的身邊離開,愈走愈遠,快要走到小巷盡頭的時候,他轉過身來朝我們揮了揮手。這時的小巷空無一人,路燈依舊昏黃著,風掃動著地上的廢紙和幾塊白色的塑膠布。母親不停地揉著她的眼睛,說我怎麼就看花了眼呢?我分明看清楚了,他是你們的爸爸,可是走近一看,他不是。我們也學著母親的樣子,不停地揉我們的眼睛。

我們一邊揉著眼睛一邊有氣無力地往回走。所有的激情,從我們的腳板底溜走了。牛青松說睡覺吧,也許睡一覺起來,爸爸就回來了。

牛青松合衣倒到床上,只一分鐘便鼾聲四起。母親在他的床板上拍了幾巴掌,說起來起來,你怎麼能夠這樣。你們想一想,你們的爸爸有沒有不回家的時候?我們說沒有?

爸爸從來沒有不回家的。母親說現在他不回家了,這說明什麼?說明你們的爸爸死了。

牛青松從床上彈起來,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他說不會的,人又不是螞蟻,說死就死。母親說怎麼不會?你起來。你們都給我坐好了。

我們嚴肅認真地坐在母親的面前。她嚴肅認真地掃了我們一眼。她說現在你們三個人,加我一起共四人,我們一起來舉手表決,看你們的爸爸死了沒有。你們認為你們的爸爸死了,就把手舉起來。你們認為他還沒有死,你們就不用舉手。大家都沉默著,眼珠子轉來轉去。牛紅梅東瞧瞧西望望,雙手突然掩住嘴巴想笑。母親說笑什麼,這有什麼好笑的,如果你爸爸真的死了,你還笑得起來。母親說著,把她的右手緩慢而又莊嚴地舉過頭頂。母親像舉一把沉重的鐵錘,臉上的五官全部扭曲了,彷彿鐵錘的重量全部壓在她的臉上。沒有人跟著她舉手,母親很失望。她把目光落在我的臉上。她說牛翠柏,我算是白白地疼你了。你爸爸對你好不好?我點點頭說好。我對你好不好?我繼續點頭說好。那你為什麼不舉手?我說爸爸也許還沒有死。母親說現在不是他死不死的問題,而是你的立場問題。你是站在牛紅梅一邊呢?還是站在我這一邊。我說我站在你這一邊。

我把我的右手呼地舉起來。母親的臉上掠過一絲微笑。

但是牛紅梅和牛青松仍然沒有舉手的意思。母親舉著手臂對他們說,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