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9頁

二奶奶便說:“她是傳染病,我冒險進去看過一次,樣子竟是不大好呢。我已經關照過管家,下次給小帝打針的林醫生再來的時候,要他順便看看二姨奶奶。林醫生這兩年在我們家進進出出,也拿了不少錢了,要他給二姨奶奶白瞧瞧,想他也不好意思說錢吧?”二爺聽到錢就頭大,咕噥了兩聲:“現在西藥是什麼價錢?一個小帝已經吃不起了,又添一個楚紅。”此後便再不問起。拖到這年年底,二姨奶奶也就嚥了氣。說是肺癆,會壞風水的,祖墳也不讓進,就著人拖到亂葬崗隨便埋了。自此,黃家二房便只有一位主事奶奶,結束了妻妾成群的歲月。在這一點上,後二奶奶孫佩藍的行為倒是要比一心主張一夫一妻的前二奶奶趙依凡徹底得多也見效得多了。關於二姨奶奶楚紅的死,黃家傭人的傳說裡頗帶一點羅曼諦克的韻味。其中傳得最熱的一種說法,是說二姨奶奶其實是自願求死的,因為她愛上了一個不可能相愛的人——仁心醫院的林醫生。林醫生是外國留學生,在仁心醫院當職,由朋友介紹給黃家,常來給黃帝少爺打針的。黃帝自幼體弱多病,不好的時候比好著的時候還多,因此家裡常常要請醫生。後來就固定了林先生,這是因為他態度格外好,而收費格外低。林醫生的態度好是有目共睹的,對每個人說話都客客氣氣,除非看病開方子,否則別人站著,他絕不肯坐著,跟下人也是一樣。如果傭人跟他客氣,他就會說:“人和人都是平等的,我應該尊重您。”大家覺得他好,也覺得他怪,常把他的言行當笑話講。二姨奶奶也不例外。可是那時他畢竟離得遠,頂多隔著人看一眼,彼此點頭打個招呼,連端茶倒水也輪不上她,自有一大堆丫環婆子搶著去做。然而現在,現在他們突然空前地接近了。他就坐在她的床邊,一手握著她的手,一手撫著她的額,憂心地、溫柔地、關切地沉吟:“燒得很重,得趕緊用藥呢。”☆、四、幽 禁1935年對於黃裳來說,發生了兩件大事。一是著名影星阮玲玉死了,二是母親趙依凡回來了。黃二爺家麒在京是戲迷,在滬是影迷,前些年弄電影捧明星地好一陣折騰,雖然到底沒弄出個什麼名堂來,到底混了個臉兒熟,算是半個內行,和各大影戲院都有點瓜葛。1930年百老匯首映,1932年國泰電影院建成,1933年新大光明開幕,都有戲院經理派專人向黃二爺送請柬,邀請蒞臨剪綵禮。那幾年裡,黃裳跟著父親,看了不少電影,這是爺兒倆惟一投契的地方,也是日後父女反目黃裳對於父親僅有的一點溫馨存想。其實細究起來,黃二爺的知識原本很多很雜,也很有趣:他知道北京每一道城門的命名來歷和各自規矩,知道粉墨百家的披掛頭面,知道出師作戰要出宣武門,得勝回朝要進德勝門,酒車走的是崇文門,水車進的是西直門,糧車必行齊化門,糞車要過厚載門,知道《玉堂春》的王金龍穿的是紅團龍蟒,《古城會》的關羽穿的是綠團龍蟒,《打金磚》的劉秀是黃團龍蟒,《群英會》的周瑜是白團龍蟒,《霸王別姬》的項羽是黑團龍蟒,而《鍘美案》裡的黑臉老包卻是福字行龍蟒,還有紗帽插金花是新科狀元,紗帽插套翅則變身為駙馬,女花褶配小過翹是宮女,女花帔配大過翹便是公主,他還可以單憑行頭就辨得出誰是穆桂英,誰是秦湘蓮,誰是白蛇而又誰是蘇三……他獨獨缺乏的,不過是點賺錢的本領罷了。但是這在百興俱廢、百廢俱興的時代,也勉強可以解釋為厭時避世。在清貴後裔裡,像黃二爺這樣的大有人在,大家早已視為等閒,倒是那些四處求職、而又職位不高或是俸祿不正的人,反而會遭人奚落,認為是變節或是屈就,比如黃家風大爺在北京祠堂上被依凡當眾痛罵卻無人排解,就是這個緣故了。居家賦閒的時候多了,二爺也就免不了在興致來時同女兒談談講講,可以自諸子百家一直聊到滬上百花,而談得最多的,自然便是二爺最感興趣的電影及電影明星了。當時的上海,正是電影的極盛時代,人們的談話離不開電影,穿著習慣也都模仿著電影,甚至整個上海的生活空間,就是一個巨大的電影院,每個人的言行,都或多或少本能地帶著電影中的氣息,不自覺地拖長聲音念一兩句電影對白,把最日常的談吐加入一兩分羅曼諦克的電影色彩,自己也就成了電影中的主人公了。所有的富翁都想擠進電影圈裡賺取暴利,所有的美女都幻想著成為電影明星,所有的小市民都關注著報上電影圈裡的緋聞,所有的街頭都貼著影星最新發型的海報招貼,而所有的聚會都少不了把明星新聞作為飯後談資。家麒的有關電影圈裡的知識,也就是這樣子溫故知新得來的。“王人美不好看,笑紋太深了,不如胡蝶,可是胡蝶又不如阮玲玉。”家麒說著,閒閒地噴一口煙,“前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