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堂上捕快,往元城關口供。前月同船過渡。”盧重環道:“咱們走罷。”背了包袱,徑自前行。謝豹說候二人飯錢,二人不肯。因說今晚同店,明日同行。
謝豹道:“極籽。”同鄧林也走了。
紹聞主僕等馬吃完草料,方才起身。傍日夕,到了一個集鎮。主僕走至街心,一個當槽拉住馬道:“店在這裡,有人看下。”-徑進了店裡,謝豹指著上房道:“這是相公的,一切房火店錢,草料麩水,俱已言明。”德喜甚喜,為自己面軟口羞,省卻無數葛藤。
店飯已畢,德喜討錢沽酒買雞,與那謝豹等夜酌。紹聞道:“請到上房,好答今日候早飯之情。”德喜道:“俺們自便罷。大相公可以獨酌。”
大凡小廝們在衙署內住過了,紗帽面前見過禮,幕賓們跟前說過話,門上經過晉接禮數,便自志長氣高,個個皆然。所以德喜來時,尚是書童的氣質,及出了濟寧衙門,竟有了貴管家的風規。以此一力擔當,頗有尾大不掉樣子,竟與謝豹三人杯盤起來。一味高談闊論,把濟寧見過事體,指陳不休。少頃,有人拍店門,進來的就是白日見過,說是元城投文的捕快。大家讓坐。吃了三四杯,說了些黑語。那德喜一些也不懂的。說完各自回房入睡。
一夕晚景不提。到五更時,那二人催當槽的開門。當槽道:“鑰匙是我爹拿在後邊去,不許早放行人。”二人嚷將起來,說道:“東方已亮,不放我們,誤了我們公幹。”這當槽的想著後邊同夢之甘,何必在前邊守這獨眠之冷。回到後邊父親窗下強討了鑰匙,前邊收完店錢,閃放大門。騎馬的,揹包袱的,說了一聲:“打攪。”竟黑漆漆的都走了。
此時正是深秋下浣的時候,東方月鉤一痕,北天黑雲三縷。
村頭破寺,幾杵鐘聲驚夢鳥;道路新墳,一團剪紙吊孤魂。紹聞見此光景,不覺動了怖心。若是出門久慣的,誤行早路,何妨仍回街中,坐待天明。爭乃紹聞少經事體,以膽怯為羞,昧心西行。
不上三里路,隱隱聽得潺湲水聲。紹聞道:“記得前邊有一道河,水不深,卻有兩箭寬。”謝豹道:“那水中騎不得馬。都是岸上背水的,把河中掘些坑坎,他們揹著人,會躲著走。騎馬的,與他兩個錢,他會引著。相公到河邊,還得下馬來,俺們揹著相公,一個引路,一個牽馬。”紹聞道:“怎敢相勞。”
須臾到了河邊。德喜坐下解襪渡水,早有盧重環幫貼住了。
謝豹、鄧林掌著馬嚼環,說道:“相公下來,俺背過你去。”
紹聞道:“不敢勞。”謝豹早已掐住左腿,往上一掀。只聽得德喜在河邊怪聲喊道:“不好了!殺人哩!”紹聞慌了,把鞭子往左邊一打,謝豹著痛縮手。那馬急的鼻息氣粗,上下踴躍。
鄧林早抽出刀子來,紹聞急向右邊又一打,恰好打到提刀的手腕,刀子落到馬蹄下。那驛路跑差的馬,見鞭就要飛騰,撲的一聲,直奔河中,卻把鄧林帶了一跤。謝豹連鞋帶襪,下河直趕那馬,已離三丈有餘。紹聞又加一鞭,水星飛濺,波浪分湧,也不知何處深淺,竟是淋漓赴岸。紹聞抱鞍飛馳,連自己性命,也並不知是存是亡,那德喜兒的死活,早忘在東洋大海之外。
那站遞馬匹,一撤轡便是四五里。遙見前邊有個火明兒,少刻到了跟前,乃是路旁炊餅鋪髯叟衰嫗,五更早起煽爐火。
那馬住了,紹聞卻不能下來。口中只道:“救人!救人!”老叟吃了一驚,說:“相公怎的?”紹聞道:“借重大爺牽住些,我好下去。”老叟近前,那馬早倒退了兩步,鼻出粗氣,又作驚馳之勢。老叟怎敢近傍。紹聞定了一會,慢慢溫存住馬,方才滾跌下來。身軟手顫,胡亂拴在一旁一根樁上。到了鋪中,倒在椅上,只說:“了不得!了不得!”
老叟道:“相公像是路上失事光景。”紹聞哭道:“說不上來。”老嫗道:“相公行李都滾在地下,你去取來,搬在鋪內。”老叟道:“相公失了事的,那行李咱就近不得。況且馬厲害,我也不敢去。等相公定省過來,自去收拾。”紹聞只是嗚嗚咽咽的哭。這老叟眼中看行李,手中煽爐火,口中說安慰話,好不忙哉。
看此一回,則少年人不得已有事遠行,店中不許與當槽的說媟褻話,路上不許與不認識的作結伴語。紹聞此日可鑑矣。
德喜性命如何,下回申明。
這才是:
強為劫盜軟為娼,憑彼冶容莫慢藏;
“予有戒心”四個字,千金不售是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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