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了,今天終於碰到,快跟我回家。’我忙問:‘家裡出事了?’僕人說:‘相公有所不知,老爺在家,為祖上的墳地和謝家打起官司來,被官府鎖在牢中,急等你回家。’我一聽慌了神,說:‘我現在禮部侍郎曾大人家,曾大人這兩天在園子裡當值,過兩天曾大人回來後,我跟他說明,再離京回家。’僕人說:‘老爺現在獄中,天天盼你回家,再等得幾天,不知回去後還能不能見到老爺。’老僕說著掉下眼淚。我心想:他是我家的僕人,都如此著急,我還能再等嗎?不如先回去,兩三個月後再回京跟大人道歉。我連忙回府收拾行李。我原本沒有什麼行李,只有幾樣假貨。那是在大人家住的時候,閒來無事,有一天,我照大人家藏的字畫臨摹了一張。自己看著,覺得也還像,頓時興起,要跟世人開個小玩笑。一連幾天,我早出晚歸,逛琉璃廠,與那些古董商人閒扯,從他們那裡套得了不少造假古董的技藝。我用重價買了幾張明代年間出的紙,又買了一支古墨,關起門來,用心臨摹、炮製,將大人家藏字畫,每幅都精心臨摹了一份。又特別喜愛大人家的古硯,也照樣仿製了一個。我於是把這幾種東西帶上,留下一張‘急事暫別’的字條,來到僕人所住的西河沿連升店。”
曾國藩聽得極有興趣,微笑著插話:“現在我明白了,那張黃山谷的字是你自己臨摹的。”又說,“這張字條不曾聽府里人談起。”
“當時放在書案上,也可能後來被風吹走了。我來到連升店,僕人問:‘相公身上也帶了錢沒有?’我身上一文不名。僕人也只剩下十幾兩銀子,這點錢,主僕二人無論如何到不了家。僕人看到包袱裡的字畫,說:‘相公,目前是救老爺要緊,你這幾張字畫就變賣了吧!我知道你捨不得,到如今也沒有法子了,救得了老爺,日後還可以再買。’我心裡好笑。不過,他這一說倒提醒我。看來這幾幅字畫臨摹得還可以,至少眼前的僕人是騙過了。如果能被哪個好古董而又不識貨的人買去,雖然有點缺德,事到如今,也顧不得許多了。我問:‘緊急之間,賣給誰呢?’‘有人買,隔壁就住著一個賣字畫的攤主。’僕人當即叫來一箇中年漢子。我心想:正好檢驗一下我仿古的本領如何。便煞有介事地向那個漢子吹噓,說是祖傳下來的真跡,目前要救老爺,只得忍痛賣掉。那漢子早幾天便與僕人混熟了,因而對我所講的毫不懷疑。他眯起眼睛將那幾幅字畫和古硯細細鑑賞一番,問我:‘你開個價吧!’我說:‘這幾幅字畫和古硯,論價不會低於一千五百兩銀子,現在急要錢用,我沒工夫再找別人,你給七百五十兩吧!’那漢子和我討價還價,最後開出五百兩。我心裡想:好笑,這幾樣東西十兩銀子都不值,經過這樣的瞎吹鬍鬧,居然就值幾百兩銀子了,便一手從漢子手中接過五百兩銀子,一手將那幾樣冒牌貨給了他。”
曾國藩想:這個楊國棟真是摹仿古物的奇才,販賣古物的人被他騙了不說,連我這個古物的主人都讓他給騙了。這種以假亂真的本事,天下怕難找到第二個。原先的那股疑惑,早已被衝得乾乾淨淨。彭玉麟也暗自詫異驚佩,笑著說:“楊兄,憑你這個本事,走遍天涯海角都不愁沒錢花。”
“彭統領取笑了。這種小技只可偶一為之,哪可做立身之本。我帶上銀子,急急忙忙和僕人趕路。誰知到家後,老父已瘐死獄中。謝家因有人做大官,結果我家花了幾千兩銀子也沒打贏官司。謝家人平素口口聲聲講孔孟程朱,卻原來是這樣的狼心狗肺。”說到這裡,楊國棟望著曾國藩苦笑一下,“不怕大人見怪,我一氣,從那時起,就不再讀孔孟程朱的書了。程朱之書說的都是誠,不誠無物。其實,這世上哪來的誠!謝家講誠,就不會有我老父瘐死獄中;我若講誠,便沒有主僕二人回家的盤纏。我過去二十多年,都被它誤了。原來悟出的‘不欺’二字,竟是完完全全地欺騙了自己!”
曾國藩正色道:“程朱講的都是對的,只是世人沒有照著做罷了。足下不過因偶爾受挫,便憤世嫉俗以至如此,大可不必。”
“大人說得有理。”楊國棟說,“不過這幾年,學生倒學了不少真本事。老父死後,我也不願意再在老家待下去,便帶著老母幼妹來到黃州府投靠母舅。母舅原是黃州知府衙門的書吏,早幾個月,被長毛殺了。我們在蘇仙觀旁起幾間草房,母親和妹妹長年住在這裡,我到處雲遊,見什麼學什麼。不瞞大人說,我早兩天剛從廣東回來,在廣東還跟著洋人學會做火藥子彈哩!”
曾國藩眼睛一亮,說:“以足下的靈慧,自然是學什麼精什麼,想必足下現在一定精於軍火製造。”
“精於談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