棟也並不怎麼感謝。別人問他,他說自己是來求學的,並不是來求名的。有人前來拜訪,楊國棟總拒而不見,國藩漸漸地對楊國棟敬重起來。
楊國棟在曾府住了三個月。一日,忽然不辭而別。四處找尋,都不見他的蹤跡。曾國藩很覺奇怪。一連幾天尋不到,也就算了。後來,楊國棟這個人也被曾府逐漸淡忘。
這一天,曾國藩與朋友遊琉璃廠,在一個古玩攤上見到幾軸字畫。曾國藩拿起一看,大吃一驚,原來都是自己平日收藏的舊物。正在疑惑不解時,又瞥見一個荷葉硯臺。國藩拿起荷葉硯臺,心中暗暗叫苦。這個硯臺,不琢不雕,其形天然作一片荷葉狀,硯面青翠發亮。更稀奇的是,硯面能隨四時天氣變化而變化,晴則燥,雨則潤,夏則榮,冬則枯,就像一片真荷葉。天下雨時,硯上自有水滴如淚珠,用來磨墨,無須另外加水,寫出來的字,格外光亮。此硯本是湯鵬家的祖傳之寶。湯鵬與曾國藩原是很要好的朋友。湯鵬自負才高,目中無人。一次與曾國藩為一小事爭論起來,竟勃然大怒,罵曾國藩不學無術。曾國藩惱火,與他絕了往來。後來,倭仁知道此事,指責曾國藩不對,說一個研習程朱之學的人,不能有這樣大的火氣。曾國藩心悅誠服地接受。第二天便主動登門向湯鵬道歉,又設宴邀請湯鵬來家敘談。湯鵬大為感動,二人和好如初。湯鵬病危時,向曾國藩託付後事,並將這個祖傳古硯送給他。曾國藩十分喜愛這個硯臺,通常不用,珍藏於箱底。“這硯臺和字畫怎麼會到這裡來呢?”曾國藩心中甚是詫異。問攤主這些東西是哪裡來的。攤主說是從一個名叫楊國棟的那兒買來的。曾國藩駭然,忙問楊現住何處,答住在西河沿連升店。曾國藩立即命家人到連升店找楊國棟。店主說楊早已離開,不知去向。曾國藩無奈,只得將家中所有現銀拿出,湊足八百兩,將硯臺和字畫贖回來。為此事,曾國藩足足有半個月心裡不快,自己埋怨道:真是瞎了眼,將一個竊賊留在家裡,不但看不出,還視之為奇才而加以敬重。為顧全面子,他命令家中人誰都不要向外人談起此事。
偶爾一天下雨了,曾國藩命荊七取出古硯來,磨墨寫字。又怪了,古硯並不像過去那樣,遇雨溢水。曾國藩嘆息著,把硯臺拿在手中細細把玩,卻發現似乎沒有過去那種沉甸甸之感。他起了疑心,遂命家人全部出動,翻箱倒櫃尋找。結果湯家祖傳古硯找出來了,字畫也找出來了。原來,贖回的竟全是贗品,真的並沒有丟!他驚呆了,馬上要荊七到琉璃廠去找那個古玩攤主,但早已不見了。曾國藩大惑不解:究竟誰是騙子呢?說古玩攤主是騙子,他怎麼會知道我家珍藏的東西?說楊國棟是騙子,他為什麼不將真物竊走?
此時曾國藩在這裡邂逅楊國棟,真個是他鄉遇故知,又能解開多年的疑團,豈有不去之理?曾國藩叫荊七先回去告訴郭嵩燾、劉蓉,說今夜不回船了,明日一早再來接。
楊國棟帶著二人走了一里多路,來到一個山坳口,指著前面一片竹籬茅舍說:“這就是寒舍。”
曾國藩見茅屋前一灣溪水,幾株垂柳,環境清幽安靜,說:“足下居此福地,強過京師百倍。”
說著進了屋。誰知這茅舍外面看似簡陋,裡面卻大不一般。廳堂四壁刷著石灰,顯得明亮雅潔。牆上懸掛著名人字畫,屋裡擺的盡是精緻的上等傢俱。坐在這裡,並未感到是荒山野嶺,彷彿來到繁華市井中的官紳家。
剛坐下,楊國棟對裡屋喊:“阿秀,端茶來敬獻二位大人。”
話音剛落,從裡屋出來一個二十二三歲的女子,託著一個黑漆螺鈿茶盤,步履輕盈地走進客廳。那女子大大方方地把兩碗茶放在几上說:“請二位大人用茶。”
說罷莞爾一笑,轉身進屋了。彭玉麟看著這女子極像梅小姑,尤其是那莞爾一笑的神態和清脆的越音,簡直如同小姑復生。他不由得多看了阿秀兩眼。彭玉麟的瞬間表情,楊國棟沒發覺,曾國藩卻注意了。楊國棟說:“這是小妹國秀,老母癱瘓在床上已經幾年了,恕不能起身招待。”
曾國藩說:“足下那年突然離去,使我掛牽不已。”
楊國棟說:“學生那年貿然拜訪大人,蒙大人錯愛,留在府中。三個月來,跟隨大人,所學竟比我寒窗十年還多。大人恩德,學生沒齒不忘。那年突然離去,原是出於一樁意外的事情。”
阿秀又出來,擺出各種時鮮果品。曾國藩發現彭玉麟又看了阿秀兩眼,心裡忽然冒出一個念頭。楊國棟繼續說:“那天我正在前門大街上辦點事,正巧遇到從老家來的僕人。他一把抓住我,說:‘相公,我在京城裡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