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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月在西天半銜山,露重榴花色偏暗。

巧月望著殘月疏星,一陣酸楚湧上心頭眼眶。

她乃江蘇贛榆人氏,家境本也殷實,誰知爹爹是個浮浪子弟,整日價遊手好閒,鬥雞走狗,耍槍弄棒,惹事生非。如此這般也就罷了,誰知又染上嫖妓的毛病。一來二去,竟一發不可收拾,越瞟越癮,越嫖越濫,長年泡在妓院裡,還發誓說,要耍盡天下婊子,嚐遍世上粉頭。錢流水般拋撒出去,沒幾年偌大的家產,拋撒得一乾二淨,只剩下兩分薄田和間半草房。日子再也混不下去,別說逛妓院,一日三餐都無著落。他一跺腳,撇下一妻二妾和四個娃兒,投軍入伍,當兵吃糧去了。開始幾年,還時常不斷往家送東西,從懷揣肩扛,直到馬馱車載船裝。家境又漸漸寬裕,重新蓋房,置地,僱了長工短漢,家人僕婦。她就是這個時候出生的。

後來,軍隊越開越遠,再也見不到爹爹回家。三歲那年,端午節的前一天,舅舅來接,要全家人一塊去他家住幾天,說他們村的龍舟方圓幾十裡都有名氣。母親有事去不成,她卻哭著鬧著非要和舅舅走。母親被鬧煩了,鞴了驢,打發她去住舅舅家。

誰知當天夜裡,一場橫禍就從天而降。爹爹造孽得罪下的苦主上門尋仇,殺了一家七口,剛剛重新蓋起來的莊院也燒成一片白地,三歲的她一眨巴眼成了孤兒。

舅舅一介善良農夫,日子過得本來就十分拮据,戰亂年月就更艱難百倍,她是在飢餓,驚懼和艱苦的勞作中一天天長大的。不知打什麼時候起,忽然得了一種怪病,先是腳心長出綠色青苔樣的厚繭,厚繭慢慢變成白皮,脫了一層又一層,白皮上還裂出細細的血口子,又癢又疼,蟲咬蛆鑽似地,時間不長又竄到手上。舅舅家裡連一日三餐都不周全,哪裡有錢給她延醫問藥呢。病越來越嚴重,就連女娃兒人人逃不脫的裹足,也不得不放棄了。

十二歲那年,爹爹偷偷潛回家,把她接到潮溼陰晦,終年少見陽光多冷雨的烏蒙山深處。生活安定了,衣食無憂了,手和腳上的病卻一天重似一天,醫生看無數,湯藥喝無數,全然無用,眼看著瘦下去。挺大的姑娘根本沒發育起來,乾乾癟癟象個十二三歲的嫩娃兒。

她浸淫在憂鬱中,整日價不得開顏,爹爹又娶了一妻四妾,生了四個兒,五個女,重新聚起一大家人戶。可是她總覺著是在做客,是在外人家裡,儘管繼母、庶母、弟弟、妹妹、家人、僕婦都客客氣氣,恭敬有加。算起來,過七月初七的生日,就滿十六歲了,難道就這樣不死不活,熬下去,耗下去……

默默垂淚,默默禱祝,對著殘月疏星。

良久,巧月又信步來到前院。這時候,正是五更時分,大門已經開啟,家丁僕人挑水,掃院,亂哄哄開始忙碌,後園也傳來工匠們打火炊飯的嘈雜。她走出大門,站在臺階上,抬眼遠瞭。

忽然,她驚叫一聲,一腳踏空,骨碌碌從九級礓礤上滾落下去……

(二)

仇家靠在竹躺椅裡假寐,柳笛兒悄悄進來,又悄悄出去。

仇家叫住他問:“有啥子事情嗎?”

“兆老爺府上來人問,後天能不能按時開業,讓你今兒個下晚過去一趟。還有……還有……”

“還有啥子?……痛痛快快地說嘛!”

“……找了個丫頭,怕……怕你罵……”

“咋個?找了個小媳婦?你還小嘛,著哪樣急?”

“啥子吆,給你找了個使喚丫頭,照管你的起居……”

仇家略一沉思,說;“用的著的人,你就找嘛,早與你說過,要找幾個夥計,這麼一大攤子,不是咱倆就能幹好的。……我們去看看。”

一個穿藍布扎染白色梅花偏襟鑲棗紅邊夾襖,黑色粗麻布散腿褲,頭上纏黑色生絲帕的姑娘坐在礓礤上,低著頭正摳鞋子上的泥巴,旁邊擺了十七八個大壇小罐,還有一個老大的包袱。見主人出來,慌忙站起來要磕頭,柳笛兒拉住她,說:“先生不讓人家給他磕頭,你就別惹他不高興了。”

仇家指著罈罈罐罐,問姑娘:“拿了些啥子?”

姑娘看看主人,不知咋得,忽然一掃滿臉靦腆,露出幾分頑皮。她抿著嘴笑了,說:“你別管,明天就知道了。……現在別打聽。”

仇家咧咧嘴,衝柳笛兒說:“你安排好她。哎,你叫啥名字?”

柳笛兒搶著說:“她叫柳眉兒。柳樹的柳,眉毛的眉。”

“你給起的名?咋就隨了你的姓呢?”

“我是姓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