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書案上尋了一支筆,取了筆尖兒,將藥裝入筆管,向譚紹聞鼻內一吹,譚紹聞面上欲作嚏狀。又吹了少許,譚紹聞把頭往前一起,打了半嚏。鄧祥道:“不妨事了,奶奶放心罷。”
又遲了一大會,譚紹聞微有睜眼之意。鄧祥叫道:“大相公,大奶奶在此多時了。”譚紹聞漸漸甦醒。看見家人都在面前,欲扭頭而看,覺脖項疼的要緊,只得將眼珠兒滾著看,方想起自己是縊死救活的。見母親拉住手兒,淚流滿面,良心發動,強伸一隻手,拉住母親手兒,忍不住自己說道:“這樣人你哭他做什麼!”王氏道:“兒呀,你只會說話就罷了。我見你親,你休死!我老了,你為我,你再休死了!”說的滿屋人無不嗚咽。
又亂了一會,譚紹聞全魂已復,離了鄧祥懷中。這鄧祥把渾身衣服,汗都浸透了。正是:個個人兒惡死亡,博徒往往好懸樑;只因勢迫並情窘,尋出人間救急方。
此時巫翠姐、冰梅攙著王氏,鄧祥、雙慶兒攙著譚紹聞。
那德喜兒於先時眾忙之中,只得仍到軒上,此時依舊罩上燈籠,提著在前引路。忽的一聲道:“哎喲!那不是老大爺,又在廂房門外站著哩!”眾人扭頭往廂房門外一看,卻沒個影兒。鄧祥道:“那是你的眼花繚亂,把人影兒當就大爺了。”譚紹聞頓了頓足,咳了兩聲。
一路回到樓上,這德喜大聲哭起來,說道:“我是該死的人,我兩三番見過大爺,想是我不得活了!”老樊道:“小孩子家,張精擺怪的,單管著胡說!”鄧祥道:“德喜兒他不是說謊的。在後書房,我是不敢說,怕你們膽小害怕。我卸吊時,親身見老大爺站在西牆燈影裡,拍手兒,卻不響。以後他回來叫你們時,我抱著大相公,聽的嗟嘆,彷彿是老大爺聲音。起初我也害怕,後來怕的極了,也就顧不的怕了。德喜他全不是說慌,若不然,他放聲大哭是圖什麼?”王氏道:“既是德喜見老大爺,想是他的陰靈不散,你們到前廳燒張紙兒,叫他休再出來嚇孩子們。”惟有德喜不敢去。譚紹聞道:“想是我做下不成人的事,爹爹陰靈見怪,我該去前廳磕個頭兒。”王氏道:“罷喲,這是他的靈柩放的久了,成精作怪的。以後只打算埋殯事罷。你今晚就在堂樓下內間睡,我伏侍你。”譚紹聞只得依命。
眾人向前廳燒了紙,已近三更天氣。德喜兒要隨鄧祥去睡。
原來蔡湘往南鄉未回,德喜就睡在蔡湘床上。家內也各自安歇。
有詩單道譚孝移恍惚隱現的這個話:
父子真情脈脈通,山崩鐘應理相同;
試看孝思肫誠子,僾見愾聞一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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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 王隆吉探親籌賭債 夏逢若集匪遭暗羞
且說王氏愛子情深,這一驚幾乎失魂。本夜即留在堂樓,叫冰梅拴了門,王氏問道:“福兒,你畢竟是為著啥來。”譚紹聞無言可答。王氏道:“你是與誰家各氣來?”紹聞搖搖頭兒。王氏道:“你聽誰家說咱什麼來?”譚紹聞道:“咱家書香舊家,清白門第,誰敢說咱什麼。”王氏猜摸不著,又問道:“你或者是賭輸了誰家錢麼?”紹聞低頭不語。王氏道:“你每日在後書房唸書,就是前日出門半天光景,該輸多少呢?”
紹聞嘆口氣道:“原是我前日到夏大哥家略坐坐兒,他們說天陰心焦,玩一玩兒。不多一時,輸了十來兩——”王氏道:“十來兩銀子能值多少,就尋死覓活的?明日還了他就是,你不過再不賭就罷。”紹聞道:“只是我乾的不成事,心下著實生氣。”王氏道:“哎喲!如今那個不賭。許多舉人、進士、做官哩,還要賭哩。你就是略弄一弄兒,誰嗔你來?輸的也有限,再休這樣兒嚇我。”母子說了一會,各人南柯。
忽的,老鼠在樓板上撕的紙條兒響,王氏夢中聽的,便發囈喊道:“有了鬼了!”冰梅急忙起身,跑到王氏床前,說道:“那是老鼠蹬的碗碟響,奶奶錯聽了。”王氏方才醒了,說是嚇極了,身子兀自顫個不定。紹聞敲火燃燭,又亂了一會,方才大家安寢。
到了次日,閤家都起身梳洗。惟有譚紹聞卻成了三日新婦,並內房門也覺難以出來。王氏極為安慰,譚紹聞畢竟汗顏。不但門兒羞出,並飯也懶吃。王氏命德喜往魚市口買魚作羹。德喜領命到魚市口,恰好撞見王象藎在魚市口賣蘑菇。德喜兒和把碧草軒投繯的話,一一述了,王象藎嘆道:“不用說,定然是輸錢了,且輸的斷乎不少。我跟你同向家中瞧瞧。”德喜提著魚,王象藎提了一籃雨後新蘑菇,徑上蕭牆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