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坐的是東面一間,當中一間空著做個過路,繆、計二人在西邊一間。我走過去一看,只見當中放著一張西式大餐檯子,鋪了白檯布,上面七橫八豎的,放著許多古鼎、如意、玉器之類。除了繆、計二人之外,還坐了七八個人,都是寧波、紹興一路口氣,醉公正和他們說話。我就單向法人招呼了,說了幾句套話,便問起白銅一節。法人道:“就是這一件東西也很討厭,他們天天來問,又知道我們不是經商的,胡亂還價。閣下倘是有銷路最好了。”我道:“不知共有多少?如果價錢差不多,我小號裡可以代勞。”法人道:“東西共是五百擔,存在招商局棧裡。至於價錢一層,我有云南的原貨單在這裡,大家商量加點運費就是了。”說罷,檢出一張票子,給我看過,又商定了每擔加多少運費。我道:“既這麼著,我明天打票子來換提貨單便了。但不知甚麼時候可來?”法人道:“隨便下午甚時候都可以。”
商定了,我又過去看稚農,只見一個醫生在那裡和他診脈,開了脈案,定了一個十全大補湯加減,便去了。稚農問道:“說好了麼?”我道:“說好了,明天過來交易。”慧卿拿了小小的一把銀壺過來道:“酒燙了,可要吃?”稚農點點頭。慧卿拿過一個銀盃,在一個洋瓶裡,傾了些末子在杯裡,衝上了酒,又在頭上拔下一根金簪子,用手巾揩拭乾淨,在酒杯裡調了幾下,遞給稚農,稚農一吸而盡;還剩些末子在杯底,慧卿又衝了半杯酒下去,稚農又吃了。對我說道:“算算年紀並不大,身子不知那麼虛,天天在這裡參啊、茸啊亂鬧,還要吃藥。”我道:“出門人本來保重點的好。”稚農道:“我在雲南從來不是這樣,這還是在漢口得的病。”我道:“總是在路上勞頓了。”慧卿道:“可不是。這幾天算好得多了,初來那兩天還要利害呢。”我隨便應酬了幾句,便作別走了。回到號裡,和子安說知,已經成交了。所定的價錢,比那掮客要的,差了四兩五錢銀子一擔。子安道:“好很心!少賺點也罷了。”一宿無話。
到了次日下午,我打了票子,便到林慧卿家去,和法人換了提單。走到東面房裡,看看稚農。稚農道:“閣下在上海久,可知道有甚麼好醫生?我的病實在了不得,今天早起下地,一個頭暈就栽下來!”我道:“這還了得!可是要趕緊調理的了。從前我有個朋友叫王端甫,醫道甚好,但是多年不見了,不知可還在上海。回來我打聽著了送信來。”稚農道:“晚上有個小宴,務請屈尊。”我道:“閣下身子不好,何必又宴客?”稚農道:“不過談談罷了。”說罷,略為了幾句,便作別回來,把提單交給子安,驗貨出棧的事,由他們幹去,我不管了。因問起王端甫不知可在上海。管德泉道:“自從你識了王端甫,我便同他成了老交易,家裡有了毛病總是請他。他此刻搬到四馬路胡家宅,為甚不在上海。”我道:“在甚麼巷子裡?”德泉道:“就在馬路上,好找得很。”過了一會,稚農那邊送了請客帖子來,還有一張知單。我看時,上面第一個是祥少大人云甫,第二個便是我,還有兩個都士雁、褚迭三,以後就是計醉公、繆法人兩個。打了知字,交來人去了。我問繼之道:“那裡有個姓祥的,只怕是旗人?”繼之道:“可不是。就是這裡道臺的兒子,前兩天還到這裡來。”我道:“大哥認得他麼?”繼之道:“怎麼不認得!年紀比你還輕得多。在南京時,他還是個小孩子,我還常常撫摩玩弄他呢。怪不得我們老了,眼看見的小孩子,都成了大人了。”
大家閒談了一會,沒到五點鐘,稚農的催請條子已經來了,並注了兩句“有事奉商,務請即臨”的話。我便前去走一趟。稚農接著道:“恕我有病,不能回候,倒屢次屈駕!”我笑道:“倒是我未盡點地主之誼,先來奉擾,未免慚愧!”稚農道:“彼此熟人,何必客氣!早點請過來,是兄弟急於要問方才說的那位醫生。”我道:“我也方才問了來,他就住在四馬路胡家宅。”稚農道:“不知可以隨時請他不?”我道:“儘可以。這個人絕沒有一點上海市醫習氣,如果要請,兄弟再加個條子,包管即刻就來。”稚農便央我寫了條子,叫人拿了醫金去請,果然不到一點鐘時候就來了。先向我道了闊別。我和他二人代通了姓名,然後坐定診脈。診完之後,端甫道:“不知稚翁可常住在上海?”稚農道:“不,本來有事要回福建原籍,就叫這個病耽誤住了。”端甫點頭道:“據兄弟愚見,還是早點回府上去,容易調理點;上海水土寒,恐怕於貴體不甚相宜。”說罷,定了脈案,開了個方子,卻是人參養榮湯的加減。說道:“這個方子只管可以服幾劑。但是第一件最要靜養。多服些血肉之品,似乎較之草根樹皮有用。”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