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之道:“你認得前路麼?”我道:“陳稚農,我在漢口認得他,說是雲南藩臺的兒子,不是他還有哪個。是他的東西,自然該便宜的。”子安道:“何以見得?”我道:“他這回是運他孃的靈柩回福建原籍的,他帶的東西,自然各處關卡都不完厘上稅的了。從雲南到這裡,就是那一筆厘稅,就便宜不少。我在漢口和他同過好幾回席,總沒有談到這個上頭。”繼之道:“他是個官家子弟,扶喪回裡,怎麼沿途赴席起來?”我道:“豈但赴席,我和他同席幾回,都是花酒呢。終日沉迷在南城公所一帶。他比我先離漢口的,不知幾時到的上海?”子安道:“這倒不了利,並且也不知他住在哪裡。”我道:“這個容易,一打聽就著了。”說罷,叫一個會幹事的茶房來,叫他去各家大客棧裡去打聽雲南藩臺的少大人住在哪裡。那茶房道:“我有個親戚,在天順祥票號裡做出店的,前回他來說過,有個陳少大人住在那邊。此刻不知在那裡不在,一問便知道了。”說罷自去。過了一會來說:“陳少大人只在那裡歇一歇腳,就搬到集賢裡天保棧去了,住在樓上第五、第六、第七號。”
我聽了,等到明天飯後,便到天保棧去找他。誰知他並不在棧裡,只有幾個家人在那裡。回我說:“少爺這幾天有病,在美仁裡林慧卿家養病呢。”我聽了,便記了地方,先自回去。等吃過晚飯,再到美仁裡林慧卿處,問了龜奴,說房間在樓上,我便登樓,說是看陳老爺的。那丫頭招呼到房裡。慧卿站起來招呼道:“陳老爺,朋友來了。”我卻看不見他;迴轉頭來,原來他擁了一床大紅縐紗被窩,坐在床上。欠身道:“失迎,失迎!恕我不能下床!閣下幾時到的?”我道:“昨天才到的。白天裡到天保棧去拜訪。”稚農又忙道:“失迎,失迎!”我接著道:“貴管家說是在這裡,所以特來拜望。”說著,又看了慧卿一眼道:“順便瞻仰瞻仰貴相好。”慧卿笑道:“這位老爺倒會說!來看朋友罷了,偏要拿旁人帶一帶。還不曾請教貴姓啊?”我笑道:“方才我坐車子到這裡來,忘了帶車錢,無可奈何,拿我的姓到當鋪裡當了。”慧卿笑道:“當了多少錢?我借給你去贖出來罷。不然,沒了姓,不象個老爺。”我道:“原來老爺要帶著姓做的,今天又長了見識了。”稚農道:“閣下來了就熱鬧。我這幾天正想著你的談鋒。自從到了這裡,所見的無非是幾個掮客,說出話來,無非是肉麻到入骨的恭維話,聽了就要噁心,恨的我誓不見他們的面了,只叫法人、醉公兩個招呼他們。”
原來稚農帶了兩個人同行:一個姓計,號醉公;一個姓繆,號法人。大抵是他門下清客一流人,我在漢口也同過兩回席的。我聽說,便問道:“此刻繆、計二公在那裡?”稚農問慧卿道:“出去了麼?”慧卿用手一指道:“在那邊呢。”稚農推開被窩下床。我道:“稚翁不要客氣,何必起來招呼。”稚農道:“不,我本要起來了。”慧卿忙過去招呼伺候,稚農早立起來。我看他身上穿的洋灰色的外國縐紗袍子,玄色外國花緞馬褂,羽緞瓜皮小帽,核桃大的一個白絲線帽結,釘了一顆明晃晃白果大的鑽石帽準。較之在漢口時打扮,又自不同。走到煙炕一邊坐下,招呼我過去談天。我此時留神打量一切,只見房裡放著一口保險鐵櫃,這東西是向來妓院裡沒有的,不覺暗暗稱奇。
談了幾句應酬話,忽然計醉公從那邊房裡跑了過來,手裡拿著一個鑽戒。見了我便彼此招呼,一面把戒指遞給稚農道:“這一顆足有九厘重。”稚農接來一看道:“幾個錢?”醉公道:“四百塊。”慧卿在稚農手裡拿過來一看道:“是個男裝的,我不要。”醉公道:“男裝女裝好改的。”慧卿道:“這裡首飾店沒有好樣式,是要外國來的才好。”醉公便拿了過去。一面招呼我道:“沒事到這邊來談談。”我順口答應了。稚農對我道:“這回虧了他兩個,不然,我就麻煩死了!”一言未了,醉公又跑了過來道:“昨天那掛朝珠,來收錢了。”稚農道:“到底多少錢?”醉公道:“五百四十兩。”稚農道:“你打給他票子。”醉公又過去了,一會兒拿了一張支票過來。稚農在身邊掏出一個鑰匙來交給慧卿,慧卿拿去把那保險鐵櫃開了,取出一個小小拜匣來;稚農開啟,取出一方小小的水晶圖書,蓋在支票上面。醉公拿了過去,慧卿把拜匣仍放到鐵櫃裡去,鎖好了,把鑰匙交還稚農。我才知道這鐵匣是稚農的東西。
和他又談了幾句,就問起白銅的事。稚農道:“是有幾擔銅,帶在路上壓船的。不知賣了沒有,也要問他們兩個。”我道:“如此,我過去問問看。”說罷,走了過去,先與繆法人打招呼。原來林慧卿三個房間,都叫稚農佔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