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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他繼續說:“恐怕連她的名字,你都說不出來吧?”見我低頭不語,他情緒激動起來,攔住一個路人,叫道:“你知道麼?”他被罵了句“十三點”,索性大喊一聲:“誰知道黃蓉叫什麼?”他兩眼充血,如癲似狂。

肯定是橫三了——我熱淚盈眶,就要和他相認,這時耳畔響起急速的剎車聲,一輛寶馬轎車緊挨著馬路欄杆停住,車窗緩緩降下,響起低沉的嗓音:“我知道,她叫——翁——美——齡。”車裡的才是橫三。

他理著小平頭,黑壯黑壯,一臉彪悍。十幾年前,他騎腳踏車去香港為翁美齡報仇,騎到上海便再也騎不動了,就此停留下來。

他現在盤下三十幾座倉庫,以一年低則八萬高則十二萬的價格出租,豐衣足食之後,他還有精神生活:帶一個倉庫管理員每月拍一次上海夜景,用一臺DV攝像機,管理員為二十九歲未婚女性,相貌一般。

他對管理員的指示是:“走到哪,看見什麼東西,讓咱們心裡頭‘嘿——’一下,就拍;讓咱們心裡頭‘嗯——’一下,就不拍。”他的表達簡潔明確,管理員基本什麼都不拍。

他最後沉不住氣了,說:“妹妹,你怎麼什麼都看不上眼呀?咱們一晚一晚地逛悠,多少得拍點吧?”管理員:“你可別怪我眼光太高,我爺爺當年是資本家。”他:“那你爺爺後來呢?”管理員:“跳樓了。”橫三心腸好,見管理員話說到這份上,不願再強迫她。事情的性質變了,成了橫三每月一次陪管理員出來逛街。不料今晚碰到了我。

橫三最感興趣的人,不是我,而是那個賣書者。他請我倆吃螃蟹,管理員陪同。我們從九點吃到凌晨一點,橫三和賣書者仍妙語連珠,管理員跟我說了句:“翁美齡算什麼,我崇拜的是周璇。”說完,趴在桌上睡去。

我倍感無聊,看到廚房的門開啟,一個肥頭肥腦的大師傅靠著門抽菸,我走過去搭話:“耽誤你們下班了。”大師傅:“聽口音,你們是北京的?”我:“沒錯。”大師傅高興地說:“我最喜歡聽北京人說話了,嘎嘣脆,一點小事就能說得特神。”我一笑:“那是貧。”他:“哪裡哪裡,你們有口才。”他笑起來,一臉厚道。

這時身後響起摔啤酒瓶和椅子倒地的聲音,橫三大叫:“開打!”我本能反應,一拳打在了廚師的眼睛上。

轉身,見管理員精神抖擻,以“小樓吹徹玉笙寒”的少林派擒拿手法將賣書者按在桌子上,橫三氣哼哼站立,剛才他那句“開打!”的話,顯然是對管理員喊的。

回頭再看大師傅,他捂著一隻眼,另一隻眼充滿委屈,說:“你們北京人,怎麼說翻臉就翻臉呢!”我剛要道歉,他回了廚房,拿把菜刀衝出來。

我自知理虧,不願跟他動手,轉身就跑。橫三和管理員見這場面,也慌了,向門口跑。大師傅高喊:“想白吃?別走!”踢翻一個桌子,先衝到門口,橫刀而立。

橫三與管理員對視一眼,目光深邃,然後慢慢地向大師傅靠近,看來要空手入白刃。

我為他捏了把汗,不料他撲通跪下,感情真摯地喊道:“大哥!今晚這事,你得原諒我。我不是人,我死的心都有了!”仰起頭,已是淚流滿面。

大師傅:“你到上海幾年了?”

橫三:“都十幾年了啦!”

大師傅:“都十幾年了,你怎麼還來北京痞子這套?上海不吃這套,我要打110。”警車來後,我們都被帶回分局。審理我們的是一個年輕警察,橫三交代打架起因,他和賣書者聊得興致正濃,賣書人說了句:“其實一山更比一山高,小龍女比黃蓉更可愛,演小龍女的陳玉蓮也比翁美齡有氣質。”引得橫三發狂。

年輕警察聽到這,一拍桌子,說:“各位老哥,我今年二十四歲,但我的牙都鬆了——這是值夜班熬夜熬的。你們太無聊了,我的牙松得真不值,你們比我歲數大,就不能幹點有意義的事麼?”他把我們訓得抬不起頭來,橫三憋紅了臉,說:“真對不起您,您說得對,我應該把他殺了。”說完惡狠狠地盯著賣書人。

警察一拍桌子,叫道:“住嘴!怎麼,我的話,你們聽不懂呀?”我們連說:“懂。”紛紛指責橫三。橫三想明白了,撲通跪下,揚頭已是淚流滿面,說:“您好心教育我,我還……我真不是人,我死的心都有了。”大師傅小聲跟管理員說:“北京人真賤。”管理員:“不懂了吧?這叫能屈能伸,做大事的人都這樣,我從小見多了。”最後,順利達成了調解,橫三交了罰款。賣書人被扣了下來,因為他賣無號圖書的事被橫三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