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亮做絨繡;不過看得出來,她手上做活,心裡卻惴惴不安。我來不及阻止,伯爵一步棋走錯,臉色登時大變,由快活變陰沉,由紅變黃,目光也閃爍不定。接著,他又一著失誤,是我始料未及,也無法替他挽回的。德·莫爾索先生擲了個壞點,造成輸局。他霍地站起來,把棋桌往我身上一掀,把燈也掀到地上。他用拳頭捶著支架,隨即又在客廳裡跳來跳去,那樣子我不能說是“走”。一連串的謾罵、斥責、詛咒,從他嘴裡冒出來,語無倫次,真像中世紀一箇中魔者!想想我的臉面怎麼擱得住。
“您先到花園去。”伯爵夫人說著,緊緊握了一下我的手。
我離開客廳,而伯爵並沒覺察。我緩步走到平臺上,還聽見從餐室隔壁他的房間傳出的喊叫和呻吟聲。透過他那狂風暴雨般的吼叫,我間或聽到天使的聲音,宛似暴雨快停歇時黃鶯的鳴囀。時值8月末,夜色極美,我在洋槐下漫步,等待伯爵夫人。她一定會來,她那動作就是對我的許諾。幾天來,我們都有滿腹話,彷彿只要一開口,就會像心泉噴射一樣傾吐出來。礙於何種羞恥心,我們才一拖再拖,沒有完全溝通心靈呢?人在自己的生活快要溢位而又矜持的時候,在要披露心曲而又遲疑的時候,就會像出閣的閨秀將要在心愛的夫君前露面那樣,出於羞赧的心理,產生一種類似恐懼使感覺麻木的顫慄;也許伯爵夫人同我一樣,也喜歡這種顫慄吧。相互交心勢在必行,我們由於思想鬱結,就越發把初次傾談看得很重。一個小時過去了。我坐在磚砌的護牆上,她的腳步伴隨著衣裙飄動的窸窣聲,忽然打破靜謐的夜晚。這類感覺,僅僅靠心是不夠的。
“德·莫爾索先生睡著了,”伯爵夫人對我說,“碰到這種情況,我就用幾個罌粟頭泡一杯水給他喝;這種療法儘管極為簡單,但犯病間隔時間長,每次喝下去都見效。先生,”她換了口氣,以最令人信服的堅定聲音對我說,“仔細保守至今的秘密,不幸讓您發現了。請答應我,您要把這個場面埋藏在心底。為了我,請您做到這一點。我並不要求您發誓,只需君子一言,說聲好,我就滿意了。”
“這聲好還有必要說嗎?”我說道,“難道我們相互還始終不瞭解嗎?”
“德·莫爾索先生長期流亡,歷盡艱辛,您看到了留下的病根,千萬不要對他產生惡感,”她又說道,“他說過的話,明天就會忘得一乾二淨,您還會覺得他為人和善熱情。”
“不要替伯爵辯解了,夫人,”我答道,“您要求什麼我全照辦。若是投安德爾河自盡,就能使德·莫爾索先生脫胎換骨,使您重新過上幸福生活,我一刻也不會猶豫。然而,惟獨我的看法不能改變;在我身上,什麼也沒有我的看法形成得牢固。我情願把生命獻給您,卻不能把良心給您。我可以不聽良心的聲音,但我能阻止它講話嗎?而照我看,德·莫爾索先生是……”
“我明白了,”她一反常態,唐突地打斷了我的話,“您的想法有道理。伯爵像嬌小的情婦那樣神經質,”她接著說道,用委婉的話語把瘋病的意思講得和緩些,“不過,他隔一段時間才這樣,一年頂多犯一次,主要是在炎熱的季節。流亡給人造成多大危害啊!葬送了多少人的美好生活!我確信,他本來可以成為偉大的軍人,為國增光。”
“這我知道。”我也打斷她的話,讓她明白欺騙我是徒勞的。
她住了口,一隻手捂住前額,又對我說:“您來到我們家中,是誰的安排呢?是上帝派給我的救援,一種支援我的深厚友誼嗎?”她用手掌用力壓住我的手,繼續說道:“因為您善良,慷慨……”她仰望夜空,彷彿要引用一個證實她秘密希望的有形證據,並把她的希望寄託在我的身上。那眼神把一顆靈魂投入我的靈魂,使我像觸了電一般,按照交際場上的說法,我一時忘了情。然而,有些人擔心發生不幸,想防備可能的打擊,便英勇地衝向危險,這不是常見的嗎?猛然探詢一顆心,試試它能否產生共鳴,這不是更常見嗎?當時,我預見到要推心置腹地談一談,許多念頭就像火花一樣迸發,提醒我要洗刷有辱我誠實的一個汙點。
“深談之前,請允許我澄清一件往事。”我呼吸急促地說。周圍一片寂靜,不難聽到我的急促呼吸聲。
“您住口,”她急忙說,同時把一隻指頭放到我的嘴唇上,但又立刻抽回去。她倨傲地看著我,猶如身份極為高貴、不能被侮辱傷害的女子,接著聲音有些窘迫地對我說:“我知道您要對我說什麼,就是我平生受到的第一回、最後一回,也是惟一的凌辱!永遠也不要向我提起那次舞會。固然,作為基督徒,我已經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