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轉。靠窗那兒,還有一個鋪了紅色地毯的小舞臺,舞臺旁邊擺著唱卡拉OK的全套傢什,舞臺上還立著兩隻落地式的麥克風。桌子周圍還有一圈椅子,椅子後邊還有一圈沙發。沙發是白色的,一看就知道是用上等的羊皮做的,脹鼓鼓地趴在那裡,好像一群大蛤蟆。這樣的沙發不坐實在是太可惜了,既然那個小夥子讓我們先坐著,還客氣什麼?先坐下,犒勞犒勞腚,等孫大盛來了我趕緊起來就是了。這樣想著我就一腚墩在了沙發上,什麼感覺就不用說了,說也說不明白。大圓桌上鋪著潔白的檯布,檯布下邊還有一層深紅色的絨布,我知道那叫天鵝絨,與懸掛在窗戶上的落地窗簾是一種料子。大圓桌的中央是一塊圓形的茶色有機玻璃,能夠旋轉的,這個我懂,要不這樣大的桌子如何夾菜呢?我坐下了他們好像沒看見一樣,這些夥計,縮手縮腳的站著,眼珠子轉來轉去,臉上的表情都很彆扭,洩露了他們心裡的緊張。別看他們大小都是官,其實也都是些土鱉,沒見過什麼大場面,還他媽的不如我呢。真正有點派頭的還是謝蘭英,你看看人家,手扶著一把椅子的後背,文文靜靜地觀賞著牆上的一副大畫。這畫上畫著一群女人,都光著脊樑,脖子細長得沒有道理。她們有的挽著頭髮,有的捂著奶子,有的伸著懶腰,看樣子像在洗澡,但又不是太像。女人在河裡洗澡哪裡敢這樣放肆呢。那盞懸掛在圓桌上方的豪華吊燈上裝了四十九盞燈泡,還有許多假水晶玻璃的珠子串兒,在空調風的吹拂下,那些珠子串兒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很輕微,很好聽。那張大圓桌的中央已經放上了一個大盤子,盤子裡蹲著一隻用蘿蔔刻成的孔雀,當然是開了屏的雄孔雀。我知道這盤菜是看的而不是吃的,但為了看費這樣大的工夫似乎不值得。這是我的不對了,人的眼其實是最饞的器官,嘴巴很容易滿足,但要讓眼睛滿足就不容易了。孔雀盤子周圍也已經擺好了十二個冷盤,裡邊有醬牛肉、炸蠶蛹什麼的,這是可以吃的,但我知道這些東西應該淺嘗輒止,如果讓這些東西添滿了肚子,後邊的熱菜就吃不了多少了。而熱菜裡肯定有山珍海味,看這架勢,市賓館裡的大師傅把看家的本事全都使出來了。能讓大師傅這樣賣命,一定是縣委書記和縣長給賓館裡的頭頭髮了話,而賓館裡的頭頭一定給大師傅下了死命令。
倒立(4)
孫大盛人沒到笑聲先到了。聽到他的好像上氣不接下氣的笑聲,我們慌忙站了起來———不對不對,除了我之外,他們本來就是站著的。聽到孫大盛的笑聲他們鬆散的身體突然地緊張起來,所以感覺上就好像是從沙發上突然地站了起來一樣。連看起來平靜如水的謝蘭英的腰身也微微地挺了挺,扶在椅背上的兩隻手也挪下來,交叉著放在肚子上。真正慌忙站起來的其實是我,我原本是不想站起來的,但我的身體自己站了起來。
那個英俊青年推開門,然後迅速地閃到一邊,腰微弓著,臉上掛著訓練有素的微笑。就像名角登臺一樣,孫大盛光彩奪目地出現在我們的眼前。只見他上身穿一件金黃|色的半袖體恤衫,下穿一條黑褲子,肚子有點凸,但是不大,頭有點禿,用邊上的毛遮掩著。他的頭髮一根是一根,看起來十分珍貴。那個二十多年前的孫大盛的猴精怪樣執拗地從我的記憶裡跳出來,與眼前的大幹部孫大盛對比。我總覺得眼前這個傢伙不是從那個偷櫻桃掉到我家豬圈裡的孫大盛成長起來的,就像一匹老驢是不可能從一頭牛犢子成長起來一樣。但他的獨具特色的、任誰也學不像的笑聲又說明眼前這個豐滿的大幹部的確就是孫大盛這個從小就偷雞摸狗的壞蛋。
“咯咯……咕咕……咯咯……”孫大盛歡笑著對著我們走了過來,那扇厚重的包了皮革的房門無聲地掩上,那個英俊青年像股白煙一樣消失了。
“咯咯……咕咕……董良慶……”孫大盛握著董良慶的手,笑著說,“官倉老鼠大如鬥,見人開倉也不走……咯咯……”
“咯咯……咕咕……張發展……”孫大盛握著張發展的手,笑著說:“要想富,先修路。”
“咯咯……咕咕……桑子瀾……”孫大盛握著桑子瀾的手,笑著說:“三等人戴大簷帽,吃完原告吃被告。”
“咯咯……咕咕……‘小茅房’……”孫大盛握著“小茅房”的手,笑著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孫大盛笑眯著眼,站在謝蘭英面前,把她從上到下打量了幾遍,然後將目光停在她的粉團般的大臉上,笑著說:“徐娘半老嘛!”
謝蘭英的臉刷地紅了。
孫大盛伸出手,說:“多年不見了,來,握握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