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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同學中筆桿子多得很。我的全部興趣就在於“字型”——《人民日報》、《文匯報》這類大報的字型動向;社論與文藝版字型、字號的區別。我當時就有個野心,有朝一日,編一本《中國美術字彙編》。實際上,中國的字型使用,是有很強的政治含意的,“*”期間更是如此。可我當時並沒有這種認識,完全是做形式分類——宋體、老宋、仿宋、黑宋、扁宋、斜宋的收筆處是否挑起,還有挑起的角度、筆畫疏密的安排,橫豎粗細的比例。我當時的目標是用蠟紙刻印技術,達到《解放軍文藝》的水平。在一個小山溝裡,幾個年輕人,一手伸進褲襠捏蝨子,一手刻蠟紙,抄寫那些高度形式主義的豪邁篇章。《爛漫山花》前後出過八期。創刊號一出來,就被送到“全國批林批孔可喜成果展覽”中。現在,這本刊物,被視為我早期的作品,在西方美術館中展出。不是因為“批林批孔”的成果,而是作為蠟紙刻印技術的精美製作。

徐冰:愚昧作為一種養料(6)

一個人一生中,只能有一段真正全神貫注的時期。我的這一時期被提前用掉了,用在這不問內容只管傾心製作的油印刊物上了。

後來我做了不少與文字有關的作品,有些人驚訝:“徐冰的書法功底這麼好!”其實不然,只不過我對漢字的間架結構有很多經驗,那是“*”練出來的。

美院

說實話,當時我非要去插隊,除了覺得投身到廣闊天地挺浪漫,還有個私念,就是作為知青,將來上美院的可能性比留在城裡街道工廠更大。上中央美院是我從小的夢想。

由於《爛漫山花》,縣文化館知道有個知青畫得不錯,就把我調去搞工農兵美術創作,這是我第一次和當時流行的創作群體沾邊。我創作了一幅北京幾個紅衛兵去西藏的畫,後來發在《北京日報》上,這是我第一次發表作品。

正是由於這幅畫,上美院的一波三折開始了。為準備當年的全國美展,這幅畫成了需要提高的重點。那時提倡專業與業餘創作相結合,我被調到中國美術館與專業作者一起改畫。有一天在上廁所的路上,聽人說到美院招生”四個字,我一下子膽子變得大起來,走上前對那人說:“我能上美院嗎?我是知青,我在這裡改畫。”意思是我已經畫的不錯了。此人是美院的吳小昌老師。他和我聊了幾句,說:“徐冰,你還年輕,先好好在農村勞動。”我很失望,但轉念一想,他怎麼知道我叫徐冰,一定是美展辦已經介紹了我的情況。當時幾所重點藝術院校都屬“中央五七藝術大學”,江青是校長。招生是學校先做各方調查,看哪兒有表現好又畫的好的年輕人,再把名額分下去。從廁所回來的路上我就有預感:為了招我,美院肯定會把一個名額分到延慶縣。

那年招生開始了,北大、清華、醫學院、外院的老師都到延慶招生,找我談過話。我母親打來電話叮囑我,不管什麼學校都要上。我卻沒聽,一心等著美院來招我。我知道,如果學別的專業,這輩子當畫家的理想就徹底破滅了。招生結束,別人都有了著落,而美院的人遲遲未到,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有一天,在路邊草棚裡避雨,有幾個北京人說招生的事,我心裡一激動,美院終於來了!細問才知道是電影學院招攝影專業的。看來美院是沒戲了,學攝影多少沾點邊,我把畫給他們看,他們當場就定了,我的材料被送到縣招辦。正準備去電影學院,美院的人終於來了,雙方磋商,還是把我讓給了美院。後來北影孟老師對我說:“你已經畫得很好了,電影學院不需要畫得這麼好。”後來同隊的小任頂了這個空缺,日後成了國家第一“御用”攝影師,許多國家領導人的重要活動,都是由他掌機拍攝。

好事多磨。由於山洪郵路斷了,等我收到美院通知書,考試日期已過了好幾天。收到通知書時我正在地裡幹活,連住處都沒回,放下鋤頭就往北京的方向走。走到出了山,搭上工宣隊的車,直奔美院。我身穿紅色跨欄背心,手握草帽,一副典型的知青形象。主管招生的軍代表說:“還以為你們公社把你留下當中學美術老師了。考試都結束了,怎麼辦?你自己考吧。”他讓我先寫篇文章,我又累又急,哪兒還寫得了文章?我說:“我先考創作吧,晚上回家我把文章寫出來,明天帶來。”他同意了。我自己關在一間教室“考試”,旁邊教室老師們關於錄取誰的討論,都能聽見。當時毛選》五卷剛出版,我畫了一個坐在炕頭讀《毛選》的知青,邊上有盞小油燈,題目叫“心裡明”之類的。晚上回到家實在太累了,我給筆桿子同學小陳打了電話,請他幫我寫篇文章,明天早晨就要。老同學夠意思,第二天一早,一篇整齊